许强在家住了几日,那笨拙却实在的关怀,像给摇摇欲坠的许家注入了一根坚实的撑木。他劈的柴火堆满了灶房角落,挑的水缸总是满溢,甚至真让他寻来了一小桶温热的羊奶,虽然腥膻,却暂时缓解了两个孩子嗷嗷待哺的急迫。许柔柔胸口的胀痛依旧,喝着哥哥带来的麦乳精,心里却踏实了不少。那层坚冰虽未完全消融,但裂缝中透进的暖意,已足够让她喘一口气。
哥哥终究是要回省城厂里上工的。临行前,他又塞给许母一些钱,反复叮嘱:“妈,柔柔和孩子就辛苦您了,缺什么一定捎信给我。”目光扫过妹妹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强走了,院子里仿佛一下子又空荡冷清下来。但那份短暂的支撑,到底留下了一些痕迹,让接下来的日子不至于那么难熬。
这日晌午,刚喂饱了孩子,院里就响起了叶月英清脆的声音:“柔柔!婶子!我来了!”
帘子一掀,叶月英带着一身外面的冷气进来,脸上红扑扑的,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是几挂厂里发的干面条和两瓶水果罐头
“月英姐?”许柔柔有些意外,连忙起身,“厂里不是快开工了?”
“后天就走啦!”叶月英把东西放下,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眼睛就亮晶晶地黏在了炕上的两个孩子身上,“走之前非得再来看看我这大侄子大侄女不可!几天没见,想死我了!”
她脱了鞋就爬上炕,凑到两个孩子跟前,稀罕得不行:“哎呦呦,看看,是不是又胖了点儿?这小脸圆的……思凡,还认识姨不?思柔,笑一个给姨看看?”
她伸出手指,极轻地逗弄着思柔的下巴,小家伙被她逗得咧开没牙的嘴,发出“咯咯”的细弱笑声。思凡也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这个热闹的姨姨。
“笑了笑了!真乖!”叶月英心花怒放,忍不住俯下身,在两个娃娃的脸蛋上各亲了一口,抬头对许柔柔说,“真是一天一个样,越长越水灵了!你看思凡这眉眼,跟我哥小时候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话说出口,她才觉失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小心地觑着许柔柔的脸色。
许柔柔眼神黯了黯,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轻声道:“是吗。”
叶月英赶紧岔开话题,从兜里掏出两个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银铃铛,铃铛做工精巧,声音清脆。“看看,姨给你们带什么了?镇上老银匠那儿打的,辟邪保平安!”她小心地将铃铛系在两个孩子的手腕上,思柔立刻好奇地晃动着小手,听着叮叮当当的声响,笑得更欢了。
“破费这个做什么……”许柔柔过意不去。
“我乐意!”叶月英嗔怪地看她一眼,“我可是他们亲姨!再说了,”她压低了声音,凑近些,“我哥……唉,我大伯母心里难受,又不敢常来,怕勾得你更伤心,就变着法儿地给孩子捎东西,这铃铛其实是她攒的钱,非让我去打的……她心里,疼着呢。”
许柔柔闻言,心里五味杂陈,摸了摸思柔腕上冰凉的银铃,轻轻“嗯”了一声。
叶月英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厂里的趣事,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她看着许柔柔依旧清瘦的脸,忍不住叹道:“你呀,还是得多吃点,瞧你瘦的。奶水……够吗?我听说多喝鱼汤管用,可惜我明天就走了,不然去河里给你摸几条……”
“够的,”许柔柔垂下眼睫,掩去一丝苦涩,“我哥前几日来了,带了麦乳精,妈也常给我熬米油喝。”
“强哥来了?”叶月英有些惊讶,随即了然,“那就好,那就好……有个娘家哥哥帮衬着,总归不一样。”她顿了顿,语气真挚,“柔柔,以后有啥难处,千万别自己硬扛,给我写信,给叶家捎信,都成!我们都是一家人!”
她又陪着小坐了一会儿,逗了逗孩子,看着许母端来的米糊喂饱了两个小家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等我下次放假回来,他们肯定都会爬了!”叶月英说着,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她又用力抱了抱许柔柔,“好好的,等着我哥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送走叶月英,屋里重新安静下来。两个孩子腕上的银铃偶尔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敲打着寂静的空气。
许柔柔坐在炕沿,看着窗外。天色依旧阴沉,院角的残雪还未化尽,透着料峭春寒。
叶月英的到来,像一阵短暂而温暖的风,带来了叮咚的铃声和远方的牵挂。可她的话,也再一次提醒着许柔柔那个横亘在前的、冰冷的事实——大家都在等,可那个人,归期何在?
她低头,轻轻握住思凡戴着银铃的小手。冰凉的银器贴着她温热的皮肤,铃声细碎。
等待依旧漫长,但腕间这细碎的清音,和那些笨拙却真挚的关怀,或许就是这春寒里,唯一能握住的、微弱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