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强的拥抱生硬却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许柔柔浑身一颤,那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和绝望,终于寻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她不再是那个被兄长厉声斥责、赶出家门的未婚先孕的“耻辱”,此刻,她仅仅是一个在无尽黑夜中蹒跚太久、终于触到一丝微光的妹妹。
她的哭声从最初的压抑呜咽,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宣泄,瘦弱的肩膀在他怀里剧烈地抖动,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眼泪迅速浸湿了许强粗糙的工装前襟。
许强僵硬地抱着她,那双能抡动沉重工具的手臂,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安放,只能笨拙地、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动作幅度大得近乎夸张,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在掩饰自己内心的巨大震动和无处着落的酸楚。他听着妹妹破碎的哭诉,看着床上两个停止哭泣、正睁着纯净大眼睛好奇望着他的小外甥,喉咙像被粗糙的沙石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眼眶烧得厉害。
许母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早已是老泪纵横,她用围裙使劲抹着脸,悄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冰释前嫌的兄妹。
不知过了多久,许柔柔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变成间歇的抽噎。她脱离哥哥的怀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袖子胡乱擦着脸。
许强也松了口气般,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目光再次落到两个孩子身上。那裂开的心防一旦有了缺口,内里的柔软便再也藏不住。他不再犹豫,俯下身,用那双大手,极其小心地、像是捧着一碰即碎的珍宝,将摇篮里的思凡抱了起来。
他的姿势别扭极了,孩子软绵绵的小身子在他宽阔的臂弯里显得那么小,那么脆弱。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生怕用力一点就会伤到他。思凡似乎有些不习惯这陌生的怀抱和气息,小嘴巴撇了撇,眼看又要哭。
许强顿时慌了手脚,笨拙地晃着胳膊,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哦、哦”声,试图安抚。那副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模样,与他平日里的冷硬判若两人。
许柔柔看着哥哥笨拙的样子,鼻尖又是一酸,却忍不住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她轻声指导:“哥,托着他的头和脖子……对,就这样……”
许强依言调整着姿势,动作依旧僵硬,但怀里的思凡似乎感受到了这份笨拙的温柔,撇着的小嘴慢慢放松下来,反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舅舅下巴上青色的胡茬看。
这时,许母端着一碗刚冲好的、温度适中的米糊进来,看到儿子抱着孩子的模样,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来,让孩子吃点米糊,柔柔奶水不够,娃老是饿得哭。”
许强闻言,眉头立刻又锁紧了,看向妹妹:“奶水不够?怎么不早说?”那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急躁,却不再是斥责,而是掺杂了明显的担忧。
“……”许柔柔低下头,没说话。
许母叹着气,接过思凡,开始喂米糊。许强就站在旁边,看着小外甥急切地吞咽着勺子里的糊糊,吃得小嘴边都是,他的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喂饱了思凡,许母又去喂思柔。许强就在屋里踱步,目光扫过略显清贫的屋子,最后定格在妹妹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他忽然转身,大步走到自己带来的包裹前,从里面掏出两个铁皮盒子。
“这是厂里发的麦乳精,听说营养好,你泡水喝。”他把盒子塞给许柔柔,语气还是硬邦邦的,眼神却不容拒绝。接着,他又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打开,是一叠捆扎整齐几张崭新的大团结。
“这个,你拿着。”他直接把钱塞进妹妹手里,“给娃买点细粮,给你自己也补补。别省!”
许柔柔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钱,又看看那两罐昂贵的麦乳精,眼泪再次涌了上来:“哥,我……”
“让你拿着就拿着!”许强打断她,别开脸,“我是他们舅!”
最后五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重新确认的、不容置疑的责任。
这一刻,许柔柔清晰地感觉到,那横亘在她和哥哥之间、冰冷坚固的隔阂,真的开始融化了。虽然裂痕仍在,但温暖的阳光,已经透过缝隙,真切地照了进来。
许强在家住下了。他话依旧不多,但眼神变了。他会抢着去挑水、劈柴,会把炉火烧得旺旺的,会抱着孩子(虽然依旧僵硬)在屋里走来走去,试图止住他们的哭闹。他甚至开始笨拙地向母亲打听,附近谁家的羊下崽了,能不能去讨些羊奶来。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日子依旧艰难,奶水的疼痛和未来的迷茫依旧存在。但因为哥哥的到来,因为那份失而复得的、笨拙却坚实的支撑,许柔柔觉得,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似乎被撬动了一丝缝隙。
她泡了一杯麦乳精,浓郁的香甜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小口喝着,那暖意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又慢慢氤氲到四肢百骸。
窗外,天色依旧阴沉,但云层似乎薄了一些,透下几缕微弱却执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