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喧闹像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屋冰冷的寂静和杯盘狼藉。夕阳的余晖惨淡地斜照进来,非但不能增添暖意,反而将一切映照得更加清晰,也更显苍白。
两个孩子似乎被白日的嘈杂耗尽了精力,此刻并排躺在木板床上,倒是难得的安静。可这安静并未持续太久。先是思凡开始不安地扭动,小脑袋左右摇摆,发出细弱的、不耐烦的哼唧。紧接着,思柔也像是被传染了,瘪着小嘴,喉咙里发出类似小猫的呜咽,一声比一声急促。
许柔柔心里一紧。她知道,这是饿了。
她疲惫地揉揉额角,习惯性地侧过身,解开棉袄的襟口,将哭闹得更厉害的思柔先揽进怀里。小家伙一碰到母亲,立刻急切地张开小嘴,本能地寻找着……
然而,预想中的饱足并未到来。顿时变得焦躁,小眉头紧紧皱着,吮吸的动作变成了近乎愤怒的啃咬,小小的牙龈像粗糙的砂纸,狠狠地磨蹭着那早已不堪重负的柔软。
“嘶——”许柔柔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从胸口炸开,窜遍全身,让她几乎瞬间蜷缩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将那声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额头上立刻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怀里的思柔因为得不到满足,愈发暴躁,哭闹起来,手脚并用地蹬踢着,小脸憋得通红。绝望地大哭几声,又不甘心地再次狠狠咬上去,更加用力地啃噬。
另一边,思凡的哭声也陡然升高,加入了这场饥饿的合唱。
许柔柔手忙脚乱,忍着钻心的疼,想把思柔换一边试试。可另一边的情况并无二致。奶水像是枯竭的泉眼,只有稀薄可怜的几滴,根本无法平息两个孩子的饥饿。
她徒劳地尝试着,可回应她的只有更加干涩的疼痛和孩子们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绝望的哭声。那哭声像一把把烧红的锥子,扎着她的耳朵,也扎着她的心。
她终于放弃,颓然地停下动作,任由两个孩子在她怀里声嘶力竭地哭嚎。她颤抖着手,轻轻拉开襟口,低头看去——
两只被掏空后又揉皱的布口袋,软塌塌地垂着,皮肤失去了光泽,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苍白。清晰地印着几道破皮的红痕,甚至有一处微微渗着血丝,火辣辣地疼。
巨大的无助和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而来。她甚至不敢伸手去碰触那伤痕累累的地方。
孩子们的哭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最原始的、对生存的渴求,一声声,都像是在谴责她的无能。她连最基本的喂养都做不到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不是嚎啕,是无声的、汹涌的奔流。大颗大颗的泪珠砸落在孩子哭得通红的小脸上,和他们的泪水混在一起,又迅速变得冰凉。她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抽噎声,只有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这么难?等待没有尽头,恐惧没有尽头,连做母亲的本能,都要被这样残酷地剥夺和折磨?
许母大概是被孩子的哭闹惊动,端着一碗刚冲好的米糊走进来,看到女儿泪流满面、衣衫不整、绝望地抱着哭闹孩子的样子,瞬间明白了过来。
“哎呦,我的儿……”许母急忙放下碗,上前接过哭得几乎背过气的思柔,“奶水跟不上是吧?双胎就是这样,耗人啊……别哭别哭,外婆喂米糊,我们吃米糊……”
许母熟练地开始喂思柔,小家伙饿极了,接触到温热的米糊,暂时停止了哭闹,急切地吞咽起来。
许柔柔依旧僵在原地,泪水流得更凶。看着母亲怀里的女儿暂时得到安抚,再看看自己怀里还在张着嘴绝望哭喊的儿子,那种失败感和心痛几乎将她撕裂。
许母一边喂着思柔,一边红着眼圈看女儿:“傻孩子,疼也不知道吱一声……奶水不够就想别的法子,哪有这样硬熬的?月子里落下的毛病可是一辈子的事……明天,明天妈就去寻点下奶的方子,再不行,咱就喂米糊喂羊奶,总能养活……”
许柔柔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机械地拍哄着怀里的思凡,感受着胸口那阵阵尖锐的、带着血腥味的疼痛,和心里那片更大的、无声坍塌的荒芜。
新年的第一天,就在两个孩子交替的哭闹、米糊的气息和她无声的眼泪中,缓慢而煎熬地流逝着。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那无边无际的黑,像极了此刻啃噬着她身心的,看不到尽头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