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的心脏猛地一沉，但常年的压力和生死历练让他的面部肌肉控制得完美无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遵循着最基本的社交礼仪。
他极其轻微地颔首，目光深邃平静地看着对方，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无惨——月彦脸上的完美笑容，在看清程墨的瞬间，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
是他！
那个拥有诡异雷霆之力、坏他好事、甚至让他感受到一丝威胁的小子！
他体内那经过奇异淬炼的磅礴气血，那柄让他极其厌恶的日轮刀的微弱气息……绝不会错！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摇身一变，成了什么“兼济堂的医生”？
和三井弘树看起来关系匪浅？
无数的疑问和瞬间爆发的暴虐杀意在他心中翻腾，几乎要冲破那副精心维持的绅士面具。
但他活得太久了，伪装早已刻入骨髓。
那丝僵硬只是一闪而过，立刻被更浓的、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商业式笑意取代。他浅红色的眼眸微微弯起，伸出手，声音温和悦耳，仿佛带着真诚的赞赏：
“程墨先生？真是年轻有为，听说您的医术非常了得，能代表兼济堂合作，想必是有真本事的。”
他的措辞无可挑剔，语气也恰到好处。
然而，程墨清晰地看到，在那双含笑的、如同宝石般的眼眸最深处，是一片毫无温度的、万丈冰寒的审视与残酷。
那目光，仿佛毒蛇的信子，无声地舔舐过他的喉咙。
程墨没有伸手，只是再次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月彦社长，幸会，医术之道，学无止境，不敢称了得。”
他的拒绝握手显得有些失礼，但配合他周身那股冷淡疏离的气质，反而显得合乎情理——一个醉心医术、不擅交际的学者。
三井弘树在一旁笑着打圆场：“哈哈，程先生是学者风范，月彦社长不要见怪。你们两位都是年轻俊杰，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你们先聊着，我还要去接待其他贵宾。”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人的目光已经开始交锋。
“不知程先生之前主要在何处高就？伦敦？还是柏林？那边的医学界，我也有几位朋友。”
无惨笑容不变，语气像是纯粹的好奇，但问题却精准地指向可能存在的漏洞。
“主要在瑞士的一些研究所和学院待过些时日。”
程墨应对自如，随口报出几个真实存在、却又偏重理论与前沿探索、不易查证具体人员往来的机构名称。
“那边环境安静，适合沉下心来研究些基础理论，比如细胞层面的能量代谢异常，或是某些遗传性血液疾病的基因表达……这些领域，月彦社长也有涉猎？”
他轻巧地将话题抛了回去，点出的几个术语既专业又前沿。
隐隐指向了鬼这种存在的某些本质特征，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试探和挑衅。
无惨的眼底最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烦躁掠过。
这些现代医学名词他自然懂，甚至远比眼前这个人类精通。
但这让他想起自己数百年来苦苦寻求却不得的破解阳光的关键，这种感觉令他极度不悦。
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呵呵，程先生研究的领域真是高深。我只是个普通的商人，对这些精深理论可一窍不通，只是对能带来健康的产品更感兴趣。”
他巧妙地避开了深入讨论，转而将话题引向商业领域，暗示着自己“正常商人”的身份。
就在这时，程墨像是忽然注意到什么。
他目光在无惨脸上停留了半秒，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医者的审视：“月彦社长说笑了，不过，您的面色真是……令人惊叹的健康，肌肤状态更是远超同龄人，简直像是岁月在您身上停滞了一般。不知是否有特别的保养秘方？或许能惠及大众。”
这话听起来像是恭维，但在知情人耳中，无异于最直接的揭穿。
无惨嘴角那完美的笑容弧度，几不可查地僵硬了千分之一秒。
他能感觉到周围一些贵妇似乎被这个话题吸引，好奇地看了过来。
他心中杀意沸腾，恨不得立刻撕烂这张看似平静却句句带刺的嘴。
但他克制住了，反而轻笑一声。
他抬起手，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袖口，露出腕间价值不菲的手表：“程先生真会开玩笑。哪有什么秘方，不过是保持心情愉悦，注重饮食睡眠，再定期做些简单的运动罢了。”
“倒是程先生，您如此年轻就有这般成就，想必对养生更有独到见解？或许……是用了什么特别的‘补剂’？”
他刻意在“补剂”二字上微微停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程墨匀称而蕴含着爆发力的身体，暗指对方的力量来得不同寻常，或许也非正道。
两人的对话依旧维持在社交礼仪的框架内，声音不高不低，甚至脸上都带着浅淡的笑意。
但周围的空气却仿佛凝滞了。
附近几位正聊天的绅士淑女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和压力。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极其危险的东西在附近对峙，让他们后背发凉，却又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位敏感的夫人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上面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程墨能感觉到无惨那看似随意的目光下，是如同毒蛇般冰冷的审视和评估。
他知道，对方在试探他的底细，在判断他的威胁程度，在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破绽。
同样，无惨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程墨那平静外表下，如同磐石般的意志和体内蕴藏的、让他极其厌恶且警惕的能量。
这个人类，和他以往杀过的任何猎鬼人都不一样。
那种冷静，那种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让他想起了数百年前某些难缠的对手，甚至……更糟。
动手？
在这里？
瞬间爆发全部力量，将这个威胁扼杀？
无数个念头在无惨脑中闪过，但最终都被压下。
代价太大。
身份暴露，经营多年的社交网络毁于一旦，引起官方乃至军队的注意，还会惊动那个该死的产屋敷一族，让他们更加警惕。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瞬间击杀这个诡异的男人。
一旦缠斗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程墨同样按捺下了战斗的冲动。
任务优先。
首要目标是找到珠世，获得她的帮助，而不是在此地与无惨进行一场毫无把握的决战。
此刻翻脸，只会打草惊蛇，将这里甚至整个浅草拖入炼狱。
无数人会因他而死，鬼杀队数百年的隐秘经营也可能付诸东流。
两人的目光再次在空中碰撞。
这一次，没有任何掩饰，彼此都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纯粹的杀意。
但也同样看到了那份基于理性计算的、冰冷的克制。
如同两头在人类集市上狭路相逢的史前巨兽。
獠牙毕露，低吼示威，腥风扑面，却都死死压抑着扑杀的本能，顾忌着周围脆弱而众多的“羊群”。
短暂的死寂。
程墨率先微微欠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月彦社长说笑了，哪有什么补剂，不过是平时注重锻炼罢了，失陪一下，看到一位医学界的前辈，正好有些问题想请教。”
他的借口合情合理，动作流畅自然。
无惨也瞬间恢复了那副商业精英的完美笑容，颔首致意：“请便，期待下次与程先生交流。”
程墨转身，走向不远处一位正与人交谈的老者——那是东京汉方医学界的泰斗之一。
他脸上带着晚辈请教前辈的谦逊笑容，自然地加入了关于某种稀有药材药性的讨论。
言语间，看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了治疗某些“罕见虚弱血症”的方向，并顺势提起了“那位住在梧桐庵、脾气有些古怪的绪方女士……”
而无惨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在程墨转身的瞬间就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封的阴沉。
他对着旁边一位凑过来的议员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口说了句“失陪，我去那边打个招呼”，便转身融入人群。
他的步伐依旧优雅，但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内心早已被暴怒和猜疑填满。
程墨……
兼济堂……
海外归国……
一个个信息碎片在他脑中飞速组合。
必须立刻查清这个男人的一切！
他和产屋敷是什么关系？
他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医学交流？
还是冲着我来的？
鬼杀队……到底在谋划什么？
或许，浅草这个游戏场，需要提前清场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残忍的光芒，瞬间又隐没在浮华的灯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