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新成立的“晋省人民政府”会客厅。气氛庄重而微妙。
厅内坐满了十几位身着锦缎、面色或凝重、或强作镇定的晋商巨头。他们是晋省乃至整个北方都响当当的商界巨擘,掌控着庞大的商业网络和物流渠道。此刻,他们却 没了平日里呼风唤雨的气定神闲,一个个如同 待宰的羔羊,心中七上八下。
自从人民军掌控了晋省,一系列雷霆手段早已让他们心惊胆战:清算官僚土豪劣绅 、 打击恶霸混混 、 取缔烟馆赌场 … 这些 曾经让他们或依附 、 或勾结 、 或从中渔利的旧秩序产物,仿佛一夜之间被扫荡一空。他们虽然暂时未被触及,但谁也不知道这把 “红色之刀” , 何时会落到自己头上。因此,当接到省政府的 “邀请” 时,他们第一反应就是 —— “鸿门宴” 来了 ! 纷纷暗中 安排后事,叮嘱子侄要低调做人 , 万不可 与新政府作对。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抵达晋阳后,迎接他们的并非如狼似虎的兵丁,而是几名 身着整洁制服、态度客气但不失威严的 “工商管理” 部门干部。安排在专门接待规格不低客商的 “招待所” , 食宿俱全,只是行动受到 一定的限制和关注。这让他们更加摸不着头脑 ,心中忐忑更甚。
当晚,一位年逾花甲、资历最老、素有 “老狐狸” 之称的 “大盛魁” 前任大掌柜 王鑫,在饭桌上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这位同志 … 王省长 … 召集我等前来 , 不知有何吩咐 ? 可是 … 政府有什么 新的章程 , 需要我等 … 效力 ?” 他特意 加重了 “效力” 二字,姿态放得极低。
那位负责接待的工商管理科科长微微一笑,放下筷子,语气平和但清晰地说道:“王老客气了 。 诸位都是晋商的翘楚 , 是 咱们晋省的宝贵财富 。 这次请大家来 , 确实是有要事相商 , 但绝非为难大家 。 是一桩大生意 !一桩关乎全省民生的大买卖 ! 具体的 … 明日上午 , 王省长会亲自在省政府会客厅 , 与诸位详谈 。 还请诸位今晚 好好休息 , 养足精神 。”
“大生意 ?” 众商人闻言,面面相觑,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浓了 。 这 “红色” 政权 , 能和他们这些 “商贾末流” ( 旧观念 ) 做什么 “大生意” ? 莫不是 … 要 “捐输” 的文雅说法 ? 怀着满腹的狐疑和不安,他们度过了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
次日上午,会客厅内。省长王刚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工装,端坐在主位,表情严肃 而不失温和。旁边坐着几位相关部门的负责人。气氛比昨日更为正式。
“诸位晋商的翘楚 , 远道而来 , 辛苦了 。” 王刚的开场白简洁明了。他没有太多 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今天请诸位来 , 不为别的 , 正是为了一桩 关乎我晋省数百万 军民生计的 ‘大买卖’ ! —— 粮食 !”
“粮食 ?” 坐在前排的 “复字号” 东家范无求心中 一动,忍不 问道:“王省长 … 不知这 ‘大买卖’ … 具体是指 … ?”
“很简单 。” 王刚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 商人,声音沉稳有力:“晋省, 目前 正面临着巨大的粮食缺口 。 为了稳定民生 , 支持 前线 , 必须在短期内 , 筹集到大量粮食 。 而我们目前人手紧张 , 又在全力进行复耕 抢种 , 抽不出专门的人手去外地大规模采购 。”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所以 , 我们想到了你们 ! 诸位是我晋商的中流砥柱 , 在河北 、 山东 、 甚至更远的地方 , 都有深厚的人脉和成熟的渠道 。 这采购粮食的 ‘大买卖’ , 我们希望委托给你们来做 !”
“委托我们 … 采购 ?” “亢记” 的 少东家亢叙 ( 因其父年迈 , 由其代为出席 ) 眼睛 一亮,下意识地问道:“不知 … 王省长 … 需要多少粮食 ?”
“初步估算 , 至少需要十万石 !” 王刚伸出一根手指,缓缓说道:“这是最低 需求量 。 多多益善 ! 而且 , 要快 ! 最好能 在两到三个月内 , 陆续运抵晋省指定的 粮仓 !”
“十万石 ! 还多多益善 ?!” 下面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 这果然是一笔 惊天动地的 “大买卖” ! 按照现在的市价 ( 尽管因战乱而波动剧烈 ) , 这笔生意的 总额 , 足以让在场任何一家的财富翻上几番 ! 更重要的是 , 这是 “官方采购” ! 是 新政府的 “订单” ! 其中蕴含的政治意义 和未来可能的利益 , 更是难以估量 !
巨大的诱惑 , 瞬间冲不少人心中的恐惧 。 几位大商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但他们也都是在商海沉浮几十年的人精,激动之后,立刻想到关键问题。
“合盛昌” 的代表乔思礼斟酌着开口问道:“王省长 … 如此大的数目 , 绝非一家 可以独立完成 。 不知这采购的份额 … 以及 各家的分派 … 政府可有章程 ?”
这正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谁都想多 分一杯羹 , 但又怕别人吃独食 , 更怕政府 借机打压某一家 。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集中 在了王刚身上。
王刚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此问,他淡淡一笑,说道:“关于采购份额和分派 … 我们 政府的想法是 —— 不搞硬性摊派 , 也不指定某一家 。”
“不摊派 ? 不指定 ?” 众人一愣。
“对 。” 王刚点了点头,语气变得郑重 起来:“我们打算采用 ‘竞争性采购’ 的 方式 。 简单来说 , 就 看诸位的 ‘能力’ 和 ‘诚意’ 。” 他特意强调了 “能力” 和 “诚意” 两个词。
“能力 , 指的是诸位的商路是否通畅 , 渠道是否可靠 , 能在多长时间内 , 采购到多少符合要求的粮食 , 并以什么样的价格 运抵 。”
“诚意 , 指的是诸位报价是否公道 , 办事是否稳妥 , 是否愿意与我省政府真诚 合作 , 共渡难关 。”
“我们会根据诸位的 ‘能力’ 和 ‘诚意’ , 来分配采购的份额 。 谁的方案更优 , 谁的 承诺更可靠 ,谁能为晋省的百姓和 军队提供更大的帮助 , 谁就能获得更大的 订单 ! 甚至 … 未来省政府其他的采购 、 专营项目 , 也会优先考虑合作愉快的伙伴 !”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 湖面 ! 不搞摊派 ! 不搞指定 ! 凭本事和 诚意吃饭 ! 这 …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 在旧官府 , 这种 “皇差” , 从来都是看关系 、 看孝敬 , 哪有 “竞争” 一说 ? 这新政府 … 做事的路数 , 果然不一样 !
底下的商人们立刻心思活络起来,同时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 想独吞这笔生意 , 几乎不可能了。但这 “竞甚至争” … 也意味着 机会 ! 只要表现好 , 就能在新政府面前 “露脸” , 搭上这条线 ! 这对于家族 在新朝的发展 , 意义重大 ! 一时间,众人 交头接耳,低声议论,都在盘算着自家的底牌和能够开出的条件。
“王省长 ! 我 ‘复字号’ 愿承购三万石 ! 一月之内 , 首批五千石即可从河北运抵 !” 范无求率先表态,语气斩钉截铁。他 的商路主要在北边,与河北的粮商关系密切。
“我 ‘亢记’ 可通过水陆两路 , 从山东购粮 ! 首批八千石 ! 两月内全部到位 !” 亢叙也不甘示弱,立刻加码。
“乔家愿出两万石 ! 价格可按市价九 五折结算 !” 乔思礼更狠,直接在价格上 做出了让步,以求打动政府。
一时间,会客厅内如同拍卖会现场,各家纷纷报出自己的 “诚意” , 承诺的数量 和时间不断被刷新,气氛热烈甚至有些嘈杂 。
王刚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一丝 不易察觉的微笑。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用 “竞争” 和 “利益” , 调动这些商人的 积极性,为政府争取最大的利益。但他的笑很快就收敛了,轻轻敲了敲桌子。
“诸位的热情 , 我代表省政府 , 深表感谢 。”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 嘈杂:“但是 … ” 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 严肃而冷峻:“在商言商 , 有些话 , 必须 说在前头 。”
“第一 , 省政府会派出专门的 ‘监察员’ , 随行监督整个采购 、 运输过程 。 放心 , 他们只监督 , 不干涉诸位的正常 生意往来 。 但采购的粮食质量 、 数量 、 价格 、 账目 … 必须公开透明 ! 绝不允许任何弄虚作假 !”
“第二 , 粮食可以是陈粮 , 但必须是 两年以内的陈粮 ! 绝不允许以霉变 、 腐烂 、 掺沙的劣质粮充数 ! 一经发现 , 严惩不贷 !”
“第三 ,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 王刚 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缓缓扫过在座每一位商人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采购过程中 , 绝不允许任何人泄露我人民政府必须以你们私人名义采购粮食,更不允许与当地官府 、 豪强勾结 , 出卖 、 泄露我派出的监察人员的身份和行踪 !”
“我知道 , 诸位在外地做生意 , 难免 要与当地的 ‘地头蛇’ 打交道 。 但请记住 !”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人民军的刀 , 未必没有旧朝廷 的刀 ‘锋利’ ( 他特意加重了 ‘锋利’ 二字 ) , 但我们的刀 , 砍贪官污吏 、 砍奸商恶霸 、 砍任何敢于损害人民利益 、 出卖 同志的人 ! 从来不会手软 ! 也从来不知道 什么叫 ‘留情面’ !”
“诸位的 家眷 、 产业 , 大都在我晋省 境内 。 这笔账 , 该怎么算 , 我相信诸位 心里 , 应该都有一杆明白秤 !”
这最后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让刚刚还沉浸在 “大生意” 兴奋中的 商人们 , 瞬间清醒过来,背后都惊出了一身 冷汗 ! 他们从王刚那平静却冰冷的话语中,听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决绝 !
“王省长说笑了 ! 说笑了 !” 王鑫连忙站起来,额头上渗出细汗,赔着笑说道:“我等都是奉公守法的商人 , 岂敢 …岂敢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 更不敢对政府的人 有丝毫不敬 !”
“是啊是啊 ! 王省长放心 ! 我等全家 老小的身家性命 , 都攥在 … 不不不 , 是 都仰仗着政府 、 仰仗着人民军的保护呢 ! 绝不敢有二心 ! 绝不敢 !” 其他商人也 纷纷起身,忙不迭地表态,语气恭敬甚至带着 一丝惶恐 。 他们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位 看似温和的 “王省长” , 背后站着的 , 是 一支能把石峻德和室韦人都打垮的铁军 ! 是 一个对 “敌人” 毫不留情的新政权 ! 这笔 生意 , 既是天大的机遇 , 也是悬在头顶的 利剑 ! 做好了 , 荣华富贵 (或许在新秩序下是另一种形式) 可期 ; 做砸了或者敢耍花样 … 那 后果 … 不堪设想 !
“有诸位这句话 , 我就放心了 。” 王刚脸上重新露出了公式化的笑容,仿佛刚才 那杀气腾腾的话语不是出自他口:“具体的 采购细则 、 价格 、 交接地点 、 款项支付 方式等 , 稍后会有专门的同志与各位逐一 详谈 , 签订正式的 ‘采购合同’ 。”
“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 共同为解决 晋省的粮荒 , 为千千万万的百姓 , 出一份力 ! 散会 !”
会议结束了。商人们心事重重地鱼贯而出。他们的心情 , 与来时的 “赴死” 心态 截然不同 , 但同样复杂 。 有对巨额利润的 渴望 , 有对新政 做事方式的震惊与新奇 , 更有一种深深地忌惮与敬畏 。 他们知道,从 今天起,他们与这个新生的 “人民政府” 的 关系 , 将进入一个全新的 、 充满机遇也 充满未知风险的阶段 。 而这一切,都源于 那 十万石 (甚至更多) 沉甸甸的粮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