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没敢吱声,只是盯着那条红线看。
它并非在爬行,而是在寻觅出路。
那点锈迹顺着他的裤管钻进了裤兜,像是嗅到了肉味的野狗。
裤兜里那块裹着旧摊布的锈泥疙瘩,此刻隔着布料烫了他大腿根一下,疼得他差点没原地跳个霹雳舞。
这玩意儿活了,真活了。
昨晚那场“集体散步”过后,东区的地皮就像是发了高烧。
林小满蹲下身,指尖在那块还在微微搏动的心形图案边缘抠了抠。
好家伙,原本硬邦邦的聚合路面现在竟然有点软,像是发酵到一半的面团。
他抠下一小块发烫的锈泥,触感黏糊糊的,还带着股子腥甜味,不像是土,倒像是刚结痂的伤口。
“古代地下水道……”他脑子里突然蹦出苏昭宁之前发的那张图。
这帮锈粉要是真顺着毛细孔渗下去,那底下埋了几百年的老古董管道,指不定真能给盘活了。
他眼珠子一转,趁着四下无人,把那块锈泥飞快地塞进那个裹着旧摊布的包裹里,像个做贼的小偷,贴着墙根溜回了他在玻璃厂后院的狗窝。
这地方也就是个能遮风挡雨的棚子。
林小满一脚踹开那个用来装咸菜的破瓦罐,把里头那株早就干死成标本的塑料花拔出来扔一边,然后把那块锈泥埋进了花盆剩下的干土里。
但这土太干了,比他在风吼平原吃过的沙子还干。
“这就尴尬了。”林小满摸遍全身,除了半瓶隔夜的凉白开,啥都没有。
他突然想起那几个老邻居说的“眼泪开锁”,心里动了个歪念头。
既然要这玩意儿认主,光浇水肯定不行,得加点“佐料”。
他没那个闲工夫挤眼泪,干脆脱了那件三天没洗的背心,在那盆干土上方狠狠一拧。
混合着汗水、灰尘和一点点细盐粒的浑浊液体,“滴答滴答”落进了土里。
“喝吧,这可是纯天然无添加的人味儿。”
奇迹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邪门。
不到一小时,那盆像死人脸一样灰白的干土突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没有绿芽,没有花苞,钻出来的是几根极细的、银白色的菌丝。
它们不像植物那样向着阳光生长,反而像是某种寄生虫,死死缠绕着花盆内壁那几道陈年裂纹。
最诡异的是那花盆本身。
原本粗糙干裂的陶土表面,竟然像是被人盘了几十年的核桃,迅速泛起一层温润的、类似玉质的包浆光泽。
林小满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哪是什么锈粉?这分明是披着金属皮的“记忆苔藓”!
就在这时,手腕上的通讯器疯狂震动,苏昭宁的头像几乎是弹射出来的,背景音里全是键盘被敲爆的噼啪声。
“林小满!你在搞什么鬼?地质扫描图炸了!”
苏昭宁那一向清冷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把一张刚刚生成的动态图甩到了林小满眼前。
“你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她指着屏幕上那张密密麻麻的东区地下管网图,“那些原本已经被标注为‘结构性损坏’的区域,现在的结构强度正在以每秒0.5%的速度回升!咱们刚才那时给它做心脏起搏呢?”
林小满咽了口唾沫,把那个正在疯狂“包浆”的花盆怼到了摄像头前:“姐,我觉得咱们可能不是在修管子,是在喂宠物。”
苏昭宁那双好看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或者是某种致命病毒。
“别动!把镜头拉近!”
她在另一头飞快地操作着分析仪,几秒钟后,一段加密数据流直接发了过来,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我刚提取了这玩意的光谱信息。这苔藓的代谢物里含有高浓度的神经递质类似物。林小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小满挠挠头:“意味着它能让我变聪明?”
“意味着它能‘吃’情绪,还能‘吐’信号!”苏昭宁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它在分解那些废弃管道内壁残留的生物涂层,然后重组……它在替这座死掉的城市,‘记住’每一个踩在它上面的人!”
林小满愣住了。记住?
他突然想起自己那个疯狂的想法。
要是这玩意儿能存东西,那是不是也能把以前丢掉的东西找回来?
这一夜,林小满像个幽灵一样穿梭在东区的巷子里。
他没惊动任何人,只是悄悄用那把小铲子,在张大妈家门口、王大爷遛弯的必经之路上,甚至那个天天在墙角撒尿的小屁孩经常出没的地方,各自挖了一指甲盖大小的锈泥。
回到屋里,他把这三份样本小心翼翼地混在一起,又滴了一滴那盆“神仙土”里渗出来的银色汁液。
最后,他把这团混合物抹在了一块之前捡来的、已经报废的指令牌残片上。
那一刻,房间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残片表面原本模糊不清的液晶涂层,突然闪过一道电流般的蓝光。
紧接着,那团锈泥像是一台微型全息投影仪,在半空中投射出一段模糊、噪点极多,却真实得让人心悸的影像。
那是一条雨巷。
没有AI那种精修过的高清画质,画面抖动着,视角很低,像是贴着地面拍的。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手里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水坑走过。
老妇人的嘴在动,虽然没有声音,但林小满看懂了那个口型。
“慢点,奶奶牵着呢。”
那是还没有被“大沉降”摧毁之前的日子,那是没有被上传到云端、没有被数据化、甚至可能早就被系统当做垃圾清理掉的一段记忆。
却被这该死的地砖缝里的苔藓,完完整整地“存”了下来。
林小满屏住了呼吸,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这就是“锈网”的真相?
它不仅仅是路,它是这座城市埋在地下的海马体,是活着的硬盘!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林小满顶着两个黑眼圈站在了巷口。
早起的居民们已经开始忙活了。
这次没人组织,大家都自发地拿着破碗、陶罐,去接那从发光蘑菇塔上滴下来的晨露,然後小心翼翼地拌进自家门槛的锈粉里。
那场面不像是在修补房屋,倒像是在给自家祖宗上香。
忽然,脚下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颤。
不光是林小满脚下,整条街、整个东区的地下锈网,在这一刻仿佛达成某种神秘的共振。
地面上那些错综复杂的暗红纹路,同时亮起了一层淡淡的微光。
无数个微小的光点从地砖缝隙里升腾起来,在半空中交织、重组,最后竟然拼凑出一行古拙有力、却又转瞬即逝的文字:
“路不言,行即誓。”
不是AI那种冷冰冰的宋体字,而是像用手指沾着血在地上写出来的狂草。
远处,代表着官方权威的议会终端塔再次闪烁起刺眼的红光,警报声隐约传来。
但这一回,林小满连头都懒得抬。
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那个平时跟个死纹身一样的“信仰之书”,此刻正跟随着地下锈网的节奏,一下一下,有力地搏动着。
那一层金色的光晕,正顺着血管往他胳膊上爬。
“看来,咱们这场戏,观众越来越多了。”林小满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啊?大清早的。”
林小满拉开门,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门口那块刚被晨露浸润过的锈迹斑斑的地砖上,静静地放着一只编织得很精致的小老虎布鞋。
那鞋面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而鞋尖朝着的方向,正是昨天影像里那个老妇人消失的雨巷尽头。
林小满猛地抬头,看见巷子深处,一个佝偻的背影一闪而过。
那背影,和昨晚全息影像里的老太太,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