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绿色的“情感波动指数:优”还在视网膜上没散干净,沈清棠诊所的自动门就被林小满一脚踹开了缝。
这倒不是他没礼貌,主要是手里拎着的东西太金贵,不敢撒手。
诊所里没开大灯,只有看片台那惨白的背光灯亮着。
沈清棠正对着一张脑ct片子发呆,平日里那股子温柔劲儿全被眉头那个死结给锁住了。
她手里捏着枚刚做好的锈种钉,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像是在捏着一颗随时会炸的手雷。
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叫“小树”的少年,看着也就十六七岁,却静得跟尊蜡像似的。
“这就是那个被打了‘记忆清理剂’的孩子?”林小满把手里那个裹了好几层油纸的布包轻轻放在操作台上,声音压得低,“听说是因为死活不肯上传意识,被治安署那帮孙子按着头打的针?”
沈清棠没回头,声音里透着股疲惫的沙哑:“不仅是清理剂,是过量的。海马体这一块简直像被钢丝球刷过一样,别说我不信神,这会儿就是神来了,看着这脑花都得摇头。”
她转过身,看着林小满放在桌上的那个布包:“你带了什么?”
“药引子。”
林小满嘿嘿一笑,解开油纸。
里头是一撮暗红色的粉末,看着跟普通的铁锈没两样,但在无影灯下,却泛着层极其微弱的暖光。
“这孩子他妈,那个卖早点的王嫂。这三年,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在弄堂口喊一声‘小树起承了’。风雨无阻,连台词都不带换的。”林小满指了指那堆粉末,“我刚才去她家窗户缝里刮下来的。这锈里头,攒了那女人一千多天的嗓门。”
沈清棠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作为医生,她比谁都清楚,现在的基底人类与其说是病死的,不如说是“空”死的。
被强行剥离了情感链接,人就成了没油的车,推一下动一下,不推就死火。
“试试。”她深吸一口气,动作利落起来。
生理盐水注入,搅拌,那撮带着声波记忆的锈粉并没有沉底,而是像活鱼一样在水里打着旋儿。
雾化面罩扣在了少年的脸上。
随着第一口带着铁锈味儿的雾气被吸入肺叶,原本跟死人没两样的少年突然浑身剧烈一震,就像是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滴!滴!滴!”
旁边的生命体征监护仪瞬间红灯爆闪。
那锈迹并没有老实待在肺里,林小满眼瞅着那层暗红色的晕染顺着少年脖颈上的血管,跟爬山虎似的疯狂往上窜,直奔太阳穴。
悬浮在半空的AI辅助诊疗系统突然弹出一个巨大的红色警告框,那毫无感情的合成女声在狭窄的诊疗室里炸响:
【警告!
监测到非标准神经活动!
脑皮层异常放电!
判定为‘病毒性思维入侵’,建议立即执行前额叶阻断术!】
与此同时,几根机械臂已经自作主张地伸了过来,亮晃晃的激光刀尖直指少年的眉心。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标准’?”沈清棠平日里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冷得像手术刀。
她看都没看那机械臂一眼,反手从腰间抽出那把老式的医用剪刀,“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剪断了那根连着AI中枢的数据线。
红光熄灭,机械臂瘫软在半空。
“在我这儿,”沈清棠把剪刀往盘子里一扔,“想活命,就别讲逻辑。”
没了AI的聒噪,屋里只剩下少年急促的喘息声。
林小满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大气都不敢出。
他看见那层锈迹终于爬到了少年的额头,并没有像病毒一样扩散,反而开始聚拢、凝结。
就像是有只看不见的笔,在少年的眉心一点点描画。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是个歪歪扭扭的“木”字旁。
“妈……”
一声极轻的呢喃,像是从几万米深的海底传上来的气泡。
紧接着,少年猛地睁开眼,那双原本浑浊呆滞的瞳孔里,此刻倒映着操作台上的那盏灯光。
他像是做了个极长的噩梦,突然伸手死死抓住了沈清棠的白大褂袖口,力气大得差点把那一截袖子给扯下来。
“妈!别走!我不去云端!我哪儿都不去!”
这一嗓子,喊破了音,也喊碎了沈清棠强撑着的那层职业冷静。
她看着少年额头上那个终于成型的暗红色“树”字,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慌忙拿试管去接,眼泪滴进还没用完的锈粉溶液里,瞬间化作了一种晶莹剔透的膏状物。
“要是……”沈清棠一边给少年擦汗,一边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要是当年也有这个,姐姐是不是就不用……”
林小满没说话,只是默默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他知道这会儿不需要观众。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诊所门口的石阶上就跪了个人。
王嫂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怎么拉都不肯起来。
沈清棠也没废话,直接把一枚昨晚连夜赶制的、刻着“小树”二字的锈骨钉塞进了王嫂那只满是老茧的手心里。
“拿着这个,去喊魂。”沈清棠的声音很轻,但听着比圣旨还管用,“去广场上喊,多喊一声,这钉子就热一分。”
王嫂握紧了那枚骨钉,就像握着儿子的命。
她爬起来就跑,鞋都跑掉了一只。
“小树——!回家吃饭啦——!”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穿透了清晨那层灰蒙蒙的雾霾。
林小满蹲在路边的电线杆子上啃苹果,眼瞅着王嫂跑过的地方,地砖缝里的那些陈年老锈像是听到了集结号。
它们顺着那道声音的轨迹,像一条流动的红色溪流,一路汇聚到了广场中央那个祭坛边上。
在“我们在此”那四个大字旁边,那条锈迹溪流突然炸开,绽成了一圈暗红色的花纹,看着就像是给这四个字镶了个边。
林小满眯了眯眼,从兜里掏出昨晚剩下的一小撮锈粉,那是混了母子俩声音的“特级货”。
他松开手,任由风把这些粉末吹散。
这风里,这会儿全是人味儿。
傍晚时分,诊所里静得只能听见键盘敲击的声音。
沈清棠看着屏幕上的数据统计表,嘴角那抹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八十九个病例,全部逆转。”她指着那个高高扬起的曲线图,冲着旁边正在玩打火机的林小满说道,“而且你看脑波图,平稳得像是睡着了一样。AI预测的什么‘神经紊乱’‘精神分裂’,全是扯淡。”
“那是,”林小满把打火机盖子啪嗒一声合上,“机器懂个屁的感情,它们只知道算术。”
就在沈清棠准备按下那个绿色的“录入”键,把这份足以震惊整个医学界的数据上传时,异变突生。
原本明亮的显示屏突然剧烈闪烁了一下,紧接着彻底黑了下去。
没有电流声,没有故障码。
几秒钟的死寂后,一行猩红色的粗体字,像是从屏幕深处渗出来的血水一样,缓缓浮现:
【检测到非法记忆复苏行为。】
【判定:污染源已扩散。】
【启动第三级净化协议:物理抹除。】
沈清棠的手指僵在半空,脸色瞬间煞白。
她猛地拔掉了终端的电源线,但这行字就像是烙在了屏幕玻璃上,根本消不掉。
“看来咱们是把天捅了个窟窿。”林小满看着那行字,非但没慌,反而那种混不吝的劲儿又上来了。
他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百叶窗。
外头的暮色里,几十个手里攥着锈钉的街坊邻居正自发地往广场那边聚,每走一步,手里的钉子就亮一分,汇成了一条流动的光河。
林小满回头看了沈清棠一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只是那眼神里头一次带上了点狠厉:“沈大夫,收拾收拾家伙事儿吧。这一回,它们怕是要来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