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场彻底的大扫除之后,这座古老的房屋弥漫着一股清新宜人的气息。窗台边那盆顽强生长的仙人掌宛如站岗的卫士般挺立着,它尖锐的刺上仍粘着早晨擦拭灰尘时残留的细微绒毛。而宛宛精心粘贴在玻璃窗上的蝴蝶邮票,则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在灿烂阳光的映照下投射出一片如梦似幻的蓝紫色光晕,恰好洒落在刚刚擦拭干净的八仙桌上,犹如一块不小心被打翻在地的海彩染布,其色彩斑斓、绚丽夺目;并且这片美丽的“染布”似乎具有某种神奇的魔力,会随着光线和角度的变化而缓缓游动,最后悄然潜入桌角那块精致的木纹之中,给整个画面增添了几分神秘莫测之感。
林小满从帆布包里掏出三个纸包,指尖划过粗麻纸的纹路,像摸着海晏岛滩涂的沙砾——最上面的纸包用海带纤维捆着,里面是孙婶凌晨挑拣的虾米干,个个饱满,透着浅红的光泽;中间的陶罐装着海菜酱,罐口封着层油纸,能闻到隐约的咸香;最底下是袋晒得半干的紫菜,摸着糙手,却带着太阳晒透的暖,边角还留着孙婶用红绳系的小结。
“今天去看几位老师,”她把纸包往竹篮里装,竹篮的提手被磨得发亮,是母亲留下的老物件,藤条间的缝隙里还卡着点海沙,“张老师教阿泽数学,李老师带宛宛的语文,还有我的导师王教授,都得去打个招呼。孙婶说,礼轻情意重,这些海货是岛上的心意,比城里的点心实在。”
阿泽正踮脚往门框上贴鲨鱼邮票,图钉摁到第三下时,邮票边角突然卷了起来。“哎呀!”他急得直跺脚,指尖还沾着图钉的锈,在邮票边缘蹭出个小褐点,像鲨鱼身上溅了泥。林小满笑着给他递过块橡皮:“蹭不掉也没事,就当是鲨鱼的伤疤,在海里打架留下的,更威风。”她帮着把邮票重新展平,指腹压过卷边的地方,“你张老师最爱听海岛上的故事,等会儿跟他说说分苗时你当小队长的事,他准高兴。”
宛宛则把蝴蝶邮票别在竹篮把手上,让它随着篮子晃悠,蓝紫色的翅尾扫过竹条,像只停在花枝上的真蝴蝶。“李老师家有只白猫,”她数着篮子里的纸包,小手指点过虾米干、海菜酱,最后落在紫菜上,“我要告诉它海晏岛的海鸥长什么样,翅膀展开比李老师家的窗帘还大。还要给它看我的邮票,说蝴蝶也能像海鸥一样飞。”
第一站是张老师家,在胡同尽头的四合院里。门刚敲两下,就听见院里传来爽朗的笑:“准是小满来了!”张老师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半截晒黑的小臂,上面还留着块烫疤——去年修自行车时被排气管烫的。他看见竹篮里的海产,眼睛亮得像海晏岛的灯塔,伸手就去解虾米干的绳:“这虾米干看着就鲜!金黄金黄的,比市场上卖的强多了。去年你带的,我泡了水炖豆腐,我家那口子念叨了半年,说比饭馆的海鲜汤还鲜。”
阿泽怯生生地从兜里掏出包海菜糖,纸包被攥得发皱:“张老师,这个给您。孙婶说……说您上次说好吃。”张老师接过去,故意板起脸,手指敲了敲糖纸:“暑假作业写完了?我可听说海岛上的孩子暑假都忙着赶海,把作业忘在礁石上了?”见阿泽头低得快碰到胸口,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海红果,又“噗嗤”笑了,往他兜里塞了把水果糖,玻璃糖纸在阳光下“哗啦”响:“逗你的,玩得开心就好。来,跟我来书房,看看我给你留的数学漫画,里面的题比海岛上的贝壳还多,保证你做着做着就笑了。”
书房里的书架顶到了天花板,从《算术入门》到《航海历法》,书脊五颜六色,像码着排彩虹。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脊上,映出片晃动的光斑,阿泽立刻被角落里的天文图册吸引,蹲在地上翻得入迷,手指点着图上的星座:“张老师,这个像海晏岛的渔船灯,那个像孙婶家的晒渔网……海晏岛的星星比这图上的亮,能照见海带田的埂子。”
张老师给林小满倒了杯茶,茶叶在水里舒展,像片小小的海带叶。他坐在藤椅上,看着阿泽的背影笑:“这孩子跟星星有缘,上次课堂上说想当船长,要带着海图去南极,眼睛亮得跟探照灯似的。”林小满捧着茶杯,水汽模糊了眼镜片:“岛上的孩子见识少,就知道海和天。这次带的新苗样本,王教授说前景好,就是缺技术,以后还得麻烦您多指点阿泽,让他学好知识,将来回去帮衬着,别让好苗子埋在岛上。”
张老师摆摆手,藤椅“咯吱”响了声:“这孩子脑子灵,看星星时眼睛都发光,比城里孩子多股野劲儿,像海晏岛的风,直来直去。好好培养,将来别说航海家,当科学家都有可能。”他起身从书架上抽出本《海洋生物图鉴》,封面都被翻得起了毛:“这个给阿泽,里面有海带的生长周期图,比你给他讲的直观,让他知道学数学能算出海带啥时候收最划算。”
从张老师家出来,竹篮里多了本沉甸甸的图鉴,阿泽抱在怀里,胳膊都压得打弯。宛宛牵着林小满的手,蝴蝶邮票在阳光下闪,翅尾的蓝紫和胡同墙头上的牵牛花融在一起:“到李老师家了吗?我闻见饼干香味了,她肯定在烤饼干!”
李老师家在二楼,楼梯扶手被几代人磨得溜光,木头的纹路里藏着层包浆。刚上到三楼,就听见“喵”的一声,白猫顺着栏杆跑下来,尾巴卷着宛宛的裤腿蹭,爪子上还沾着点毛线——准是又在玩李老师织了一半的围巾。李老师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头发上还沾着点面粉,看见宛宛就笑:“我们宛丫头回来啦!正要烤饼干呢,快来尝尝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她接过海菜酱,拧开盖子闻了闻,往宛宛兜里塞了块曲奇,黄油香混着海菜的咸:“这酱配粥最好,上次我拌面条,我家姑娘说有大海的味道,吃了两碗还喊饿。”
阳台上摆着几盆月季,花瓣上还挂着水珠,是早上浇的。宛宛抱着白猫坐在小凳上,给它讲海晏岛的浪花:“浪大的时候,能把海带叶卷成小旗子,孙婶说那是海在给海带梳辫子。还有小螃蟹,跑得比李老师家的猫还快,我抓了只,它钳了我一下就跑了……”白猫竖着耳朵听,尾巴在地上扫出片阴影,像在画海晏岛的地图。
李老师给林小满端来盘草莓,红得像海晏岛的晚霞。“宛宛这学期进步大,”她擦着手说,“上次看图写话,写的《海带田的早晨》,全班都鼓掌了,说比课文里的还美。”林小满看着宛宛逗猫的样子,心里暖烘烘的:“都是您教得好,她以前见人就躲,现在敢给猫讲故事了。”李老师笑着往宛宛书包里塞了本童话集,里面夹着张自制的书签,画着只蝴蝶,翅尾涂成了蓝紫色,像极了宛宛的邮票:“这是我学生送我的,看着像你那邮票,转送给你。里面的故事有大海的,有森林的,晚上让小满姐给你读。”
临走时,李老师往竹篮里放了罐进口巧克力,锡纸在阳光下闪着亮,印着看不懂的外国字。“给孩子们尝尝,”她拍了拍林小满的胳膊,“别总想着给我们带东西,你们平安回来,孩子学得开心,比啥都强。下学期宛宛要学写日记了,让她多写写海晏岛的事,准能得小红花。”白猫跳上窗台,目送他们下楼,尾巴尖还勾着宛宛掉落的根头发,像在舍不得。
最后去的是王教授家,住在研究所附近的家属院。楼是老楼,墙皮掉了几块,露出里面的红砖,像海晏岛码头的礁石。王教授的爱人是位戴着眼镜的老太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见林小满带的紫菜,拉着她往厨房走,围裙上还别着支钢笔:“我正愁没好紫菜做蛋花汤,你这来得太是时候了!上次你带的紫菜,我给小孙子做寿司,他说比商店买的‘海苔’香十倍。”王教授则捧着那箱苗种样本,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根须活性保持得不错,苔藓湿度刚好,下午就送实验室。我给你留了新培育的营养液配方,明天去研究所拿,照着配,能让苗长得再快三成。”
书房里的书堆得像座小山,从地板一直摞到窗台,连椅子上都堆着几本,得侧身才能过去。宛宛被书架最高层的蝴蝶标本吸引,趴在玻璃柜前看呆了,手指点着标本盒:“这个是蓝色的,跟我的邮票一样!那个是黄色的,像海晏岛的向日葵花。”王教授的孙子刚放学回来,背着个小书包,手里拿着辆玩具轮船,看见阿泽的天文图册,立刻拉着他去摆弄:“这船能在我家浴缸里开,装着你的虾米干,像海晏岛的渔船不?我给你当大副,你当船长。”两个孩子很快就混熟了,趴在地上玩得满头大汗,阿泽的鲨鱼邮票掉在地毯上,被玩具轮船“拖”着走,引得两人直笑,笑声撞在书架上,震得书脊“哗啦”响。
老太太往孩子们兜里塞了把果干,有杏干、葡萄干,还有几片芒果干,甜得像海晏岛的椰枣。“宛宛这邮票真好看,”她扶了扶眼镜,指着蝴蝶图案,“跟我年轻时在云南看到的蓝闪蝶一样,翅膀一飞,能映出彩虹。下次让你爷爷带你们去植物园看活的,比邮票上的还漂亮。”宛宛使劲点头,把果干分给新认识的小伙伴半把,蝴蝶邮飘在两人中间的地毯上,像个小小的和平使者,翅尾的蓝紫在灯光下泛着亮。
从王教授家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夕阳把胡同的影子拉得老长,砖墙上的爬山虎像浸了油,绿得发亮。阿泽的兜子被书和糖果撑得鼓鼓的,走路都“咯吱”响,怀里还抱着那本《海洋生物图鉴》,生怕蹭掉页角;宛宛抱着童话集,蝴蝶书签从书页间露出来,和她竹篮把手上的邮票相映成趣,蓝紫色的光在暮色里一闪一闪。林小满提着竹篮,里面的海产少了大半,却多了饼干、巧克力和几本厚厚的书,沉甸甸的,像装着整个秋天的收成,手指被竹提手勒出道红痕,却一点不觉得累。
“今天开心吗?”林小满蹲下来,帮宛宛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触到她兜里的曲奇碎屑。阿泽抢先回答,声音里带着兴奋:“开心!张老师的书里有会发光的鱼,比海晏岛的磷虾还亮,他说学好数学就能算出它们什么时候游到岛边。还有王教授的孙子,他说明天带他的潜艇玩具来,跟我的鲨鱼游票比赛。”
宛宛则数着手指:“白猫舔了我的手,李老师的饼干有奶香味,比孙婶的海菜饼甜。还有蝴蝶书签,跟我的邮票是好朋友。”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块巧克力,锡纸在路灯下闪:“这个给小满姐,是外国的糖,孙婶肯定没吃过,我们留着寄给她。”
胡同口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落在三人身上,拉出三个挨得紧紧的影子。林小满看着孩子们蹦蹦跳跳的背影,阿泽的鲨鱼邮票在书包上晃,宛宛的蝴蝶邮票随着脚步扇动翅膀,突然觉得京市的胡同和海晏岛的田埂,也没那么远——书里的知识像海水,能载着孩子们的梦想往远处漂;而家乡的味道像根绳,一头系着海岛的新苗,一头系着胡同里的灯光,怎么也挣不断。
回到家,阿泽把《海洋生物图鉴》摆在床头,和他的笔记本并排,还在旁边放了颗海菜糖,说是给书里的鱼“吃”;宛宛则把蝴蝶书签夹在童话集里,放在枕头边,让它陪着自己睡觉。林小满收拾竹篮时,发现底层藏着块进口巧克力,锡纸反射着窗外的月光,像片小小的海。她剥开锡纸,分给两个孩子,自己也尝了口,甜里带着点微苦,像极了此刻的日子——有离乡的涩,也有归家的暖,混在一起,是说不出的踏实。窗外的石榴树在风里摇,叶子“沙沙”响,像在跟着胡同里的蝉鸣,唱着首关于海与岸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