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议论纷纷。
“原来是为妻子求糕。”
“怪不得眼神不对。”
“是急的。”
“娘子这摊子……连月子里的都吃得上。”
孟鸢淡声:“下一位。”
排队又恢复成常态。
临安站在一侧,神色却变得不同。
不是不安,也不是吃醋,只是像忽然明白了——
嫂嫂做吃食,不是只做给他们吃。
她做的,能落到很多人身上。
他低下头,把那点心布折得更整齐了。
苏明看他一眼:“小童生,你怎么忽然沉默了。”
“我……在想,”临安顿了顿,“做吃食的人,是不是很忙?”
苏明拍他肩:“当然忙。娘子是这个镇上最忙的人。”
临安轻轻点了下头,像把什么放在心里,却没说出来。
艾叶糕卖得不快,也不慢。
到了最后一盘时,街口那群探子已经不敢靠上前,只远远看。
今天他们换人了,脸生得很。
苏明瞧了一眼:“娘子,人又换了。”
“应该换。”
“你不担心?”
“担心也没用。”
“你这人……”苏明无奈,“怎么总是这样。”
“你师过我?”孟鸢淡淡抬眼。
“没有。我怕你不肯听。”
“那你闭嘴。”
苏明:“……”
队伍里的学生都乐了。
最后一个艾叶糕递出去的时候,天边已经落下一点光。
孟鸢收摊、叠布,一气呵成。
临安拿着竹篮跟在旁边,一看就觉得今日比昨日更认真,他几次想问那个男人的事,问不到口上,最后憋成一句:“嫂嫂,你会再做糯米团吗?”
“会。”
“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
“我……我只是怕你换太快。”
孟鸢把篮子交回他:“怕就多吃。”
苏明笑:“娘子,你养他呢?”
“他瘦。”
柳氏在门口看到他们回来,已经等得有点心急:“今日好不好?”
“好。”苏明替孟鸢回答,“有人为他娘子求糯米团。”
柳氏惊:“怀孕的人也吃?”
“吃半口。”
柳氏脸上全是佩服:“鸢儿,你做的东西,不挑人吃。”
“挑。”孟鸢淡淡说,“挑嘴。”
苏明一怔:“这话又好听又不好听。”
孟鸢一句解释都不给,只往屋里走。
柳氏忍笑:“你别跟她较劲。”
苏明摊手:“我不敢。”
临安站在门边,忽然轻声说了一句:“嫂嫂做的东西,不管是谁吃……都能记住。”
孟鸢回头:“记不记得住都是他们的事。”
临安再低头:“我……记得。”
苏明笑得直摇扇:“你两个一句一句往外丢,我们听着都害臊。”
柳氏笑得扶腰:“你别打岔,让孩子说。”
孟鸢不说话,只把竹篮挂在墙钉上。
她听见临安那句,却没回头。
但她知道——
她那摊子,不只卖吃的。
也卖心。
街口的暗处,那几个探子正低声议论。
“她又卖完了。”
“她卖什么都卖完。”
“今日的糕我们没碰上。”
“她身边那童生,挡得紧。”
另一个人忽然道:“那男人,你们看到了?”
“哪个?”
“那个来求糯米团的。”
几人对视。
“他不是镇上的。”
“不是。”
“那他来求糕?”
“是。”
沉默片刻,有人低声道:“她的摊子……开始有麻烦,也开始有人护。”
“护她的,我们都看得出。”
“那怎么办?”
“等等。”
“等什么?”
“等她哪天……卖错一口。”
艾叶糕卖完那天后,隔壁药材铺的掌柜见着孟鸢,竟主动招呼:“孟娘子,你那糕我媳妇吃了半块,嘴里不苦,我还以为自己味坏了。”
“苦得轻。”
“轻得不多不少。”掌柜啧了一声,“适合她这种气虚的。”
柳氏在旁边听见,心里美得跟喝甜汤似的:“鸢儿做的吃食,哪样不适合人。”
掌柜也没反驳,只点头:“娘子手上有点道道。”
他这“道道”一说,全街都知道他服气了。
苏明忍笑:“娘子能让掌柜心服口服,够本事。”
“他嘴紧,服得早。”孟鸢慢悠悠说。
苏明捂着脸笑得像被风吹歪:“娘子,你这话别让掌柜听到,他得骂我一顿。”
回家路上,柳氏边走边说:“今日来院里的乡亲多,都问你下一次做什么糕。”
孟鸢想了想:“糯米团卖两日,再换。”
柳氏愣了一下。
“又换?”
“吃腻得快。”
“可你这样三日换三样,别人还以为你是在考他们。”
“考不过就不吃。”
柳氏哭笑不得:“你这嘴。”
苏明在旁叹气:“娘子这样说话,我听着都觉得像要把人挑走。”
孟鸢懒得解释,直接开门进院。
院里今天不太安静。
隔壁张婶的鸡跑进来,满院子啄草,一副自己住这儿一样。
柳氏赶了半天也没赶出去:“这鸡今年欠揍。”
苏明摸下巴:“这鸡认房不认人。”
“什么认房?”张婶从墙那头探出脸,“这鸡是认味儿。”
柳氏无奈:“张婶,你每次鸡跑来,我这几棵小青菜都没一根存过。”
张婶拍拍腿:“你屋里常做吃的,它闻着香,跑得勤。”
苏明:“张婶,你要是再这么不管它,娘子哪天把它做成糯米团,你别哭。”
张婶吓得抱住墙:“别!娘子做的吃的太贵,我赔不起。”
孟鸢懒得听这些,提着竹篮往厨房走:“把鸡牵走。”
张婶赶紧飞奔过来:“牵、牵!”
鸡被她一把抱走,扑棱了两下,重新回到张婶怀里像没事一样。
柳氏捶了捶腰:“张婶那鸡,真不嫌跑得累。”
苏明正想笑,忽然看见院门边有人影:“娘子,有人来了。”
来的人穿得挺朴素,一眼看不出身份。
那人站在门边,像是犹豫着进不进来,手里却提着一小罐东西。
孟鸢走过去:“有事?”
那人眼神挺净,朝她作揖:“娘子,我是昨日求糯米团的。”
柳氏连忙让座:“你娘子今日可好些了?”
男人点头:“睡得稳很多,也没有犯恶心。”
柳氏松口气:“那就好。”
男人把那罐放在案上:“这是家里自酿的蜂蜜。我知你不收礼,可这东西不贵,也用得着。”
孟鸢看一眼蜂蜜,颜色金黄,像晒过几次的太阳。
男人小声道:“你做糕的时日多,我想着……这蜜总归能派上些用处。”
柳氏看着这事情,心里倒觉得暖暖的:“你也不用亏,总归你家媳妇能吃东西,就是好事。”
男人抿唇:“她能吃一口,我就安心。”
话说到这里,那种压在心口的担子似乎轻了些。
他又道:“娘子若来不及做糯米团,我明日也不来催。她能吃到一次,我就……”
他说到这儿,像是不知怎么把后半句说出口,只低下头:“够了。”
柳氏眼眶一酸:“你倒是个重情的。”
苏明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道:“娘子,这人说话挺让人心里软的。”
孟鸢没接,只问:“她吃得下艾叶糕吗?”
男人摇头:“她不喜太淡。”
“那你明日别买。”
男人愣住:“为何?”
“她吃不下的不要勉强。”
男人眼眶像被什么推了一下,轻轻点头:“是。”
他走的时候,小心得像怕惊动什么,大概怕把这份好意弄碎。
柳氏叹:“这男人心细,娶他媳妇的算没吃亏。”
苏明笑:“以后娘子摊子前怕是要多一些这种人。”
“什么人?”
“求娘子一口能下咽的。”
柳氏听着心酸:“都是家里有难处的。”
孟鸢没多说,只把那罐蜜收起:“喝茶用。”
柳氏伸手摸了摸罐子:“好蜜。”
“明日用一勺。”
苏明笑:“娘子想做什么?”
“甜酒包。”
傍晚,院门外突然传来争吵声。
像两个壮汉在吼。
柳氏吓一跳:“谁啊?”
孟鸢推门出去。
街口那两个汉子正在抢东西。
一人抓着一包糕纸,另一人死命往自己怀里塞。
孟鸢皱眉:“你们干什么?”
两人同时停下。
其中一个一脸委屈:“娘子,他抢我糕!”
另一个也不服:“明明是我先排到!”
街上的人看不过去:“你们两个,把娘子的糕当什么?抢?”
“队伍都排那么久,就你们乱来。”
“娘子每天都做,你们急什么?”
柳氏也跟着出来:“这叫什么事。”
孟鸢盯了两人半晌:“你们两个今日谁排前?”
“我!”
“我!”
周围人不干了:“瞎说!我明明看见左边这位排在前。”
右边那人脸色立刻垮了:“你胡说!”
“我眼睛长在中间,我还会看错?”
吵得正热闹,临安从屋里走来,抱着竹篮,一本正经:“若不信,你们报昨日摊子第一样卖的是哪种糕。”
两人大眼瞪小眼。
“糯米团……”
“不对,是青糕……”
临安淡淡道:“青糕是前日。”
左边那人怔着:“那……那就是我错了?”
右边那人立刻挺胸:“娘子,你看,是我排前。”
孟鸢语气平平:“好,明日你排最后。”
右边那人差点跳起来:“娘子,我排前,怎么还排最后?”
“吵摊子。”
右边那人立刻软了:“娘子,我错了。”
孟鸢看向左边那人:“你明日排倒数第二。”
左边那人傻了:“我也排后?”
“你们两个吵一起。”
两人像霜打的麦子,一下全孬了。
路边的人憋笑憋得像肚子抽筋。
“娘子这规矩立得好。”
“让他们记两天。”
“下回吵,看谁敢。”
柳氏也忍不住笑:“鸢儿这招,比骂人管用。”
苏明抱着扇子:“娘子这摊子……是卖东西还是治人?”
孟鸢淡淡道:“卖东西。”
苏明笑得扶门:“是,我忘了。”
临安看着那两个人:“你们明日若忘记,我帮你们记。”
那两人立刻点头:“不敢忘!”
夜里收拾时,柳氏突然问:“鸢儿,你明日真要做甜酒包?”
“嗯。”
“甜酒不冲吗?安儿能吃?”
“给他单独做。”
柳氏愣:“你还单独给他做?”
孟鸢淡淡:“他吃得慢。”
临安在屋里听见,握笔的手顿了一下。
苏明看着觉得好笑:“娘子如此偏心,你以后摊子怕是要被小童生霸占。”
柳氏笑:“他愿意吃,也讨喜。”
孟鸢没说话,只把糯米翻开让它透气。
她动作不急,话也不多,可院里安稳得很。
苏明忽然道:“娘子,我倒觉得,你这摊子永远不会像别人那样翻倒。”
“为什么?”
“因为你背后吵的人多,护的人更多。”
柳氏听了,轻轻点头。
糯米提前淘过,摊在竹匾上,软得像半夜醒来时那种还没完全清醒的眼皮。
柳氏把袖子挽起来,瞧着那糯米,忍不住念叨:“甜酒的味儿是怪香,可别做得太冲,安儿闻不了。”
孟鸢看她那谨慎的样子,倒笑了一声:“娘,他又不喝。”
“喝不喝是一回事,闻不闻又是一回事。”柳氏认认真真地说,“这孩子书念得多,胃越发金贵。”
苏明靠在门框上:“娘子若真嫌他金贵,我帮你把他摁着喂。”
“你敢。”柳氏当场拍他手臂。
苏明笑得肩膀抖:“柳婶,我就是嘴动。”
孟鸢才懒得理,专心把发酵的甜酒酿打开。
酒酿轻轻一晃,像在竹罐里呼吸,小团子一颗颗圆滚滚,白白软软。
临安站在她旁边,目光从酒酿挪到她手上,声音不高:“嫂嫂,我……能吃一个吗?”
“你闻一下。”
临安低头,闻了一下。
他眉毛动了动:“不冲。”
“那能吃一个。”
柳氏忍不住笑:“鸢儿,你对他宽松得很。”
“他吃得慢。”
“你这句话说好几次了。”
“他确实行得慢。”
苏明在旁边啧声:“娘子,你这对小童生简直当崽养。”
临安脸红得厉害,忙往厨房另一头挪了半步。
但耳朵没挪。
甜酒包揉得不快,糯米团里夹着一点点甜酒酿,捏的时候要极轻,不然里面的酒水就往外跑。
柳氏旁观了许久,终于叹息:“这手法不是寻常人能学的。”
苏明瞧着孟鸢:“娘子,你心眼子多,一看就知道分寸。”
“分寸是做出来的。”
“你做得太顺了,看着都想学。”
“你学不会。”
苏明被怼得乐呵呵:“学不会也没人打我。”
孟鸢捏完一盘,抬头看临安:“你来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