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从镇外赶来的，有人昨夜打烊早早守在树下。
谁都怕来晚了，又被那寡嫂的手艺给“撵”空。
孟鸢却一点也不急。她的摊子今天收拾得格外干净，几只木盆、一袋糯米、一罐黑芝麻、几块红糖，全码在案上。郑首探头一看，忍不住咧嘴：“娘子，你这是打算煮啥？这料看着像甜的。”
“汤圆。”孟鸢笑着答。
“汤圆？不就是糯米团子？”郑首有点疑惑，“这镇上每到正月也有人做，哪儿值得大清早折腾。”
“同样是糯米团子，有人能做成年节，有人能做成嘴头的念想。”她说着，把糯米磨成细浆，手掌一摊，白生生的一团软糯在掌心打转。揉的力道轻柔而稳，糯米在她手下乖得像被安抚的猫。
芝麻在另一边碾碎，红糖放进去混匀，油温一拌，立刻变成一团浓香的馅。黑亮亮的一坨，看着就馋。她揪下一小块糯米皮，包上芝麻馅，掌心轻轻一合，团得圆又紧，没一丝裂口。
“娘子，这小玩意儿得煮多会儿？”郑首好奇地凑近。
“水开了，三滚三浮。”她笑道，“浮起来，汤圆自己会告诉你熟了。”
街边的风里已经有人闻见甜气。一个挑担路过的汉子探头一瞧：“娘子，今儿不卖饼啦？”
“换个口味。”
“那这圆球球的是啥？”
“汤圆。”
“甜的？”
“甜的。”
那汉子乐呵呵笑了：“甜就对，我家那婆娘嘴尖，一年到头没甜吃，今儿得买两碗去哄她。”
她先舀出几勺水，烧得滚滚的，汤圆一颗颗下去，起初沉底，过一会儿就自己浮上来，表面泛着亮光。黑芝麻馅被热气逼得膨胀，似乎要从那层雪白的皮子里透出来似的。
孟鸢舀了一碗，撒上细糖末。递出去时，汤圆还在滚，汤汁清亮，浮着细细的芝麻点。那汉子接过来，先吹了一口，汤圆圆滚滚一团被他勺进嘴里——
下一瞬，他的表情就像被甜气灌得满当当的，眼睛一亮，嘴里还烫着，含糊道：“娘子，这玩意儿比那饼还香！”
“那就多买两碗。”她抬眼一笑，“甜嘴甜心。”
那汉子咧嘴一笑，递上铜钱，转头又喊自己那挑担的伙计：“快来尝！这娘子的手艺，能把人心煮化！”
喊声一出，路口瞬间乱了。镇上的人都知道，这位挑担汉可不是会夸人的主儿，能被他一句“煮化”夸出去，那这味道多半真有本事。
很快，码头边排满人。有人端着空碗，有人拿着小瓷盏，还有人拎着自己家里的饭盒。
“娘子，给我来一碗——我媳妇怀身子，就爱吃软的！”
“我也要！昨儿饼没抢到，今儿不能空手回去！”
“娘子，我牙口不好，多煮一会儿！”
孟鸢一边忙着舀汤圆，一边笑道：“各位别急，水还滚着呢，谁先来谁有。”
汤圆一碗接一碗出锅，黑芝麻香浓得几乎能黏在鼻尖。热气从竹碗口往上腾，街口都像罩了一层雾。
“娘子！再给我两碗打包！”
“娘子，我要五个大的！”
“娘子！我家小子吃了三碗还喊饿！”
孟鸢眼睛都快笑成了弯月，嘴上还逗着：“吃得下就多吃点，糯米撑肚子，管半天饱。”
苏明照旧姗姗来迟，手里摇着折扇，笑得轻佻：“娘子，这回又成了，你的摊子怕是比县衙门前还热闹。”
“县衙门只管事，我这儿管吃。”她头也不抬，“不冲突。”
“娘子，这汤圆配酒可行？”
“那得看人。”孟鸢笑了笑，“有的人一口甜就醉，有的人喝一壶也没味。”
苏明被噎得半天没出声，郑首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
中午过后，人群还没散。街头巷尾都在传：“孟娘子的新吃食出来啦！这回是汤圆，糯得能粘住梦！”
几个孩子围在摊前，手里端着小碗，嘴角全是芝麻印。
“娘子，你明儿还卖这个吗？”
“明儿不定。”孟鸢笑，“得看风。”
“那能不能多做点？我爹吃了两碗还要。”
“你告诉你爹，吃多了明早肚子疼。”
孩子们咯咯笑，端着碗跑远了。
傍晚，街边只剩几盏灯，汤圆卖空，案台上只余几粒黑芝麻。孟鸢擦了擦手，心里也松下来。
郑首在数钱，一边感叹：“娘子，这汤圆比油酥饼还快卖光。真要这样下去，整个镇子都被你养胖。”
“人有口福是好事。”她把空碗叠好，慢慢收拾，“嘴甜了，日子也甜。”
风起，河面翻出几道波纹。
远处的孩子在叫：“娘子——明儿做什么？”
孟鸢回头笑：“想吃咸的，就明儿来。”
孟鸢起得早，揭开竹篮，露出新和的面团——软白、温润，带着淡淡的甜气。今天她要卖的是鲜肉包。
这东西看着寻常，可真要好吃，讲究的多：肉要嫩、皮要薄、汤要多。
昨夜她亲自挑了新鲜的猪腿肉，切成细丁，不绞，只用刀背一下一下剁。肉丁混着姜末、葱花、酱汁，在大木盆里翻搅，每一下都伴着轻微的“啧啧”声。
“娘子，这回要做咸的？”郑首打着呵欠出来，一看那盆肉馅，眼神立刻亮了，“这香气，不比甜食差啊。”
“天冷了，甜的吃久了腻。”孟鸢揉着面，淡淡道，“换口味。”
她把发好的面团揪成小块，按圆，再擀薄。白面皮上轻薄一层油光，光滑得像能照出人影。
“娘子，这皮薄得透光，小心包不住。”郑首在旁边提心吊胆。
“包不住肉，就不是包子。”孟鸢笑了笑，捏起一团馅放在中间，手指翻飞，褶子一个挨一个，转眼成了个圆鼓鼓的包子。
她一连包了几十个，整整齐齐摆在蒸笼上。蒸汽升起的时候，香味开始往外漫。不是油气的厚香，而是那种带着点葱姜味、轻轻勾人的鲜。
巳时还没到，门外已经有人探头探脑。
“娘子，这回做啥？香得我路都走不动。”
“鲜肉包。”
“肉的？好！”那人搓搓手，“这天儿，就得吃肉。”
不一会儿，摊前全是人。
孟鸢掀开第一笼，一股热气直扑脸。白胖的包子层层叠叠，皮薄得看得出底下的馅在冒汁。
她用夹子夹了一个出来，放在竹碟上。热气腾腾的包子一揭，汤汁顺着裂口溢出来，冒着亮光。
挑夫抢到一个，一口咬下去，“嗷”地叫出声：“烫烫烫——娘子，这包子里是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