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第二日天还未亮,莫罗便已起身,换上绣着狮子补子的二品朝服,带着折匣直奔皇宫。此时的紫禁城还笼罩在晨雾中,侍卫和太监们刚开始当值,太监们虽不认识莫罗,但见来人身着二品官服——这般品级的官员,无论在京中还是地方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即便太监们素来眼高手低,也不过分轻慢,一路引着他往奏事处去。
莫罗将折匣亲手交给奏事处的当值太监,看着对方在登记簿上一笔一划写下“镶蓝旗副都统莫罗”与“谢恩折”的名目,指尖悬着的那股劲才彻底松了。走出奏事处时,晨雾已被初阳揉散,宫墙琉璃瓦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金辉,远远传来宫娥扫地的竹帚声,倒比往日多了几分轻快。
出了宫门翻身上马,街上的年味已浓得化不开。挑着担子的小贩沿街吆喝,嗓子里裹着热气:“福字春联门神画嘞——刚印好的新鲜货!”“糖瓜蜜饯关东糖,过年祭灶少不了哟!”家家户户的门廊下都搭着梯子,男人们踩着木梯贴红纸,妇人们在一旁递浆糊,孩子们举着刚买的风车跑过,纸轮转得“呼呼”响。莫罗勒着马缰看了片刻,才惊觉明日便是除夕,自己竟因谢恩折的事忘了时日,连忙夹紧马腹往府中赶。
刚到府门口,周明已迎了上来,手脚麻利地接过马缰:“少爷回来啦!”莫罗点头吩咐道:“你去寻小荷,你们兄妹俩跟她一块去街上置办年货。年画要选喜庆些的,春联得找笔墨好的铺子写,门神样画像也得挑好,再挑几对大红灯笼,顺便买些糖瓜、花生,剩下的你们看着添补。”周明素来机灵,连忙应下:“好嘞少爷,保管办得妥当!”说罢便转身往厨房方向去找小荷。
莫罗走进内院,就见刘颜和初雪正站在廊下清点刚晒好的被褥,小莲端着水盆从厨房出来,见了莫罗忙躬身行礼:“少爷回来了。”莫罗走上前笑道:“明日便是除夕,府里也该好好清扫一番,添些年气。小莲,你去取些抹布、扫帚来,咱们一起动手。”
小莲连忙摆手:“少爷使不得!您是少爷,两位姑娘也是金枝玉叶似的,哪能做这些粗活?交给我来就好!”刘颜也跟着笑道:“是啊亲爱的,你刚从宫里回来,歇着便是。”莫罗却弯腰拿起墙角的扫帚,拍了拍上面的浮尘:“什么少爷不少爷的,在这府里咱们都是一家人。左右我坐着也是闲着,一起动手反倒快些,还热闹。”
初雪见状,笑着取了块干净抹布:“既然亲爱的都这么说了,咱们就分工吧。我和刘颜姐姐擦窗棂、抹桌椅,亲爱的力气大,就负责扫院子、搬些重东西,小莲你去收拾里屋的被褥,如何?”众人一听都觉得妥当,便各自领了活计。莫罗握着扫帚扫院子,动作不快,却也扫得仔细,青砖缝里的落叶都一一扫净;刘颜和初雪踮着脚擦窗,阳光透过擦得透亮的窗纸照进来,映得两人鬓边的碎发都泛着光;小莲抱着被褥往绳上晾,嘴里还哼着年谣。
不多时,小荷和周明兄妹便提着大包小包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挑夫,挑着年画、灯笼和各色年货。“少爷您看!”周明举着一幅《连年有余》的年画,“这是西街张记画坊的精品,您瞧这金鱼画得多鲜活!”小荷则捧着几串红彤彤的灯笼:“还买了您爱吃的酱肘子和卤味,晚上给您做下酒菜!”
莫罗放下扫帚冲她点点头,看着满院的年货和忙得热火朝天的众人,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他接过初雪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望向廊下晒得蓬松的被褥和墙上刚贴上的福字,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踏实——从前在瓜尔佳府,过年也只是能吃顿肉菜要是碰上王氏心情不好一口肉都吃不上,如今有刘颜的聪慧、初雪的温婉,还有小荷这些尽心的下人,这才像个真正的家。
“等傍晚再贴春联和门神,今晚咱们先包些饺子,”莫罗拍了拍手,高声道,“小荷,晚上多做几个菜,咱们好好热闹一番!”众人齐声应好,院子里的笑声伴着远处的爆竹声,裹着年味飘向天际。
此时时辰尚早,众人将府中诸事收拾妥当后,估算一下约莫也才上午十点半左右。与莫府的合家欢乐不同,城东僻静处的一处还算雅致的院落里,琪琪格正独自站在院中,耳边传来墙外小朋友们欢快的吵闹声,思绪却早已飘回了满洲城外的蒙古草原。曾几何时,她也是那样鲜活的孩童,与伙伴们踏着青草在草原上肆意奔跑,风吹动发辫的触感仿佛还在耳畔。
可如今,她来到这京城已近六个月,举目无亲,偌大的院落只余几个仆妇相伴。最让她牵念的,是未婚夫婿莫罗——上次他来看自己,已是七八天前的事了,此后便再无音讯。琪琪格抬手抚了抚鬓边的银饰,眉头渐渐蹙起:那日见面,她虽碍于女儿家的矜持未把心意说透,可话里话外的试探已然明显,以莫罗的聪慧,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可他偏是避而不答,连再来探望都省了。想到这里,满心的期盼都化作了愁绪,让她连院中的腊梅都失了欣赏的兴致。
从草原一路带来的贴身侍女苏玛端着一碗温热的奶茶从屋里出来,见琪琪格在寒风中伫立出神,眉宇间满是愁云,连忙快步上前将奶茶递过去。她看着自家格格冻得微红的鼻尖,心里满是心疼:这莫罗也过分了!就算是朝廷官员,忙得连探望格格的功夫都没有吗?上次他来的时候,格格眉眼间全是笑意,那可是来京城半年里最开心的一天,可他走后,格格就再也没真正笑过。这些话在苏玛舌尖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她只是个侍女,怎好随意议论主子的事。
琪琪格接过奶茶,指尖感受到暖意,却没心思喝,见苏玛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她在担心自己。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辩解又像是自我安慰:“苏玛,你也别多想。莫罗是朝廷的官员,差事定然繁杂,许是忙得抽不开身才没能来。还是官家的事要紧。”话虽如此,她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了——是啊,就算再忙,七八天里哪怕派个下人来传句话也好,怎会半点音讯都无?他若是真把自己放在心上,又怎会这般冷落?心底的疑虑如细针般扎着,让那碗温热的奶茶也失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