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演阵退去后的两界峡,晨光清冷,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厚重。
城外的坡地上,新立的灵位沿山排列,白幡在风中轻颤。数十名牺牲者中,有跟随墨尘子从北地来的老匠师,有曾在战场上失去家人的退伍兵卒,还有年仅十四的孤儿,他在最后的共鸣场中将自己的愿力推给了身边的同伴,自己却被寂灭余波吞没。
信义城并未举行盛大的哀悼仪式,只在每日的晨课上,由一位年长的流民代表领读他们的名字,并讲述他们生前的一句话、一个善举。没有悲戚的号哭,只有一种沉静到骨子里的敬意——因为每个人都明白,这些名字已化作城魂的一部分,与峡口的岩层、城基的砖石共生。
云尘与长公主并肩走过灵位,脚步很轻。长公主凝视着碑文,低声道:“他们用命,替我们换来了看清敌人的机会。”
云尘点头,目光深远:“归墟演阵让我们明白,仅靠愿力与共鸣,能挡一时,却挡不住真正的末法级规则崩塌。我们必须变被动为主动,把信义城的力量投射出去,让更多人在寂灭来临前,就有抵御的意志与能力。”
那一刻,风卷起一页未固定的阵图,啪地贴在云尘肩头。他取下一看,是墨尘子在战后连夜修订的《城防阵枢补遗》,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阵势侵蚀的规律与共鸣场的极限阈值。墨尘子的字迹稳健,却在页边写了一行小字:
“城可毁,心不灭;心不灭,道不绝。”
云尘将阵图收入袖中,心中那股自问道台以来的灼热信念,此刻沉淀为一种更加冷峻而博大的决意。
当夜,信义城中枢议事堂灯火通明。除去轮值巡防的护卫,核心成员全员到齐。云尘站在案前,将一幅新绘的疆域图展开,图上以金红线标注了信义城的现状与可拓展的方向。
“今日之战,我们守住了城,却也暴露了短板。”云尘的声音沉稳,回荡在堂中,“归墟演阵只是前奏,天道宗真正的杀招——‘归墟真阵’,会在数月内降临。届时,其覆盖范围可能不止一城一地,而是连片疆域的规则枯竭。我们若仍固守两界峡,等敌人围死我们,就再无腾挪余地。”
他抬手,在图上画出三条主线,逐一阐述:
第一策:布道——让信义理念化为可传习的‘心途功法’与‘信义典章’。
“我们不能只靠口耳相传与共鸣场,要将‘有情之道’系统化,编纂成册,设立分教,让各地百姓与修士在日常修行与生活中就能涵养信义之心,抵御寂灭侵蚀。墨尘子,你牵头编撰《信义心途总纲》,分‘守心篇’、‘共感篇’、‘应劫篇’,让不同根器的人都有路径可循。”
墨尘子肃然应诺:“先生放心,一月之内,初版可成。”
第二策:结盟——扩大‘信义盟’,吸纳多元势力,形成跨域抗衡网。
“百川盟的商路是我们的血脉,玄商皇室的庇护是我们的后盾,但仅有这些还不够。大夏境内某些不满天道宗的门派、海外散修联盟、甚至部分中立的妖族部落,都可成为盟友。长公主殿下,你可利用玄商的外交渠道,先行接触南境几大宗门,探其态度。”
长公主凤目含光:“我已有腹案,先从与玄商有旧谊的‘青霞门’入手,再以‘护道抗寂’为旗帜,邀其共商盟约。”
第三策:练兵——建立‘信义卫’,将共鸣场与实战结合,培养能在规则紊乱中作战的精锐。
“流民中有不少曾在军中效力,或身怀特殊技艺。我们要从中遴选心性坚毅者,授以心途战技与信义共鸣的协同之法,组成可在归墟真阵环境下执行任务的部队。李铁牛,你主理此事,训练不拘一格,但心性为首要。”
李铁牛咧嘴大笑:“俺早等着这一天!保证练出一支打不散、吓不垮的铁心军!”
三策一出,堂中众人精神大振。这不仅是防御之策,更是将信义城从一个“收容所”升格为“理念灯塔”与“抗劫中枢”的路线图。
信义三策的推行,很快引起外界的连锁反应。
百川盟的反应最为迅速。同心商号的首次跨域护航成功击退雷骁的截路,让许多商会看到信义城不仅能自保,还能护商。百川盟的盟主沈万策亲自来信,表示愿在盟内推广《信义心途总纲》的商道篇,并提议在重要商埠设立“信义分号”,既做买卖,也做传道。
玄商内部却出现杂音。朝中部分守旧派认为信义城的理念过于激进,恐动摇皇权正统,甚至暗中与黑石堡雷骁联络,试图制约长公主的权力。长公主在云尘的建议下,将信义城的部分成果——如流民安置成效、商路安全保障——公开化,以实绩争取中立派与务实派的支持,暂时稳住朝局。
大夏方面,青霞门接到长公主的密函后,门主林清沅并未立即答复,而是派出座下首席弟子前来两界峡“观城”。这位弟子初时带着审视与怀疑,但在目睹信义城在归墟演阵中的坚守与战后秩序后,深受震动,回山后力谏门主:信义城或许真能成为抵御寂灭的希望。
更令人意外的是,海外散修联盟传来讯息——一支由鲛人族、山越族与赤羽族混编的队伍,愿意派使者前来,探讨在归墟真阵威胁下跨族合作的可能。原来,天道宗的规则侵蚀同样危及异族生存,他们也在寻找出路。
就在信义城内外布局紧锣密鼓之际,墨尘子在解析归墟演阵残痕时,发现了一个骇人的规律:
归墟演阵的阵纹核心,与万年前禁忌之战中天道宗“道种”的烙印频率高度吻合。更可怕的是,阵纹每一次发动,都会从天地间抽取一部分“情念本源”——也就是众生情感与信义所化的隐性能量,将其转化为维持阵势的燃料。
换句话说,归墟演阵不仅是攻击,更是收割。它在制造末法的同时,吞噬着抗衡它的唯一力量——有情之心。
云尘结合“道途之痕”的感应,得出更完整的图景:
- 归墟真阵的范围,足以覆盖大半个中州。
- 发动条件,是天道宗在各地埋下的“道种节点”同时激活。
- 时限,可能在半年之内。
- 目的,不是单纯灭城,而是彻底枯竭有情之力的源泉,让世界进入不可逆的“永恒寂灭”。
这意味着,信义城若不能在半年内,让足够多的生灵掌握抵御与反制之法,并在道种节点被激活前破坏它们,那么即使信义城能守住,整个世界也将失去反抗的根基。
夜深人静,云尘与长公主独坐城头,眺望星空。峡口的风已不再带死寂,而是夹杂着新筑工地的斧凿与学馆的诵读。
长公主轻声道:“半年……听起来很短,可做起来,却要翻天覆地。”
云尘转头看她,目光柔和而坚定:“所以我们才要三策并举,让信义城的火种,烧成燎原之势。你守玄商,联盟友;我传心途,破道种。家国与道,江河与山脉,终究要汇成同一条奔流入海的河。”
长公主笑了,那笑意如星光落进眼底:“从红颜劫到道侣同盟,我从未后悔。只是这一路,你会比我更早面对真正的末日景象,我怕你……孤身扛太久。”
云尘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是红尘愿力与昭明剑意交融的余温:“我不会孤身。信义城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同路人。而且,有你在,我的道,永远不会偏航。”
他们的身影映在夜空,如两座相依的山峦,默默承载着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
三日后,《信义心途总纲》初版刊印完毕,首批千册由同心商号运往百川盟与玄商腹地;信义卫的遴选与训练营在城西山地开营;长公主的密使团启程前往青霞门与大夏腹地;海外异族的使者船队,已出现在东海岸的视野中。
而在无人知晓的深渊裂隙,天道宗的断情峰主与几位古老存在,正在检视归墟真阵的最终布阵图。峰主的声音如冰河裂石:
“半年,有情之道若未能遍及天下,真阵一成,万古寂灭,再无变数。”
灰雾翻涌,天机隐现。信义城的征途,已从峡口的夯土声,迈向席卷天下的道统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