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原的风,带着大战后的血腥与尘土气息,又被百姓的欢歌与信义的暖意涤荡,终归平静。然而,在这片看似安宁的土地之下,一股源自万古之前的寒意,正随着云尘的洞察,悄然渗入每一个有识之士的心底。
问道大会的倡议如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其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修真界。有人视作笑话,一个凭“愿力”逼退百万大军的红尘仙,竟妄图以一场辩论会挑战传承万年的天道宗?有人则嗅到了风暴将至的气息,那“有情”与“无念”的道争,实则是关乎众生未来根本的抉择。
消息传到天道宗,并未激起多少波澜。一位匿于虚空中的长老以意念扫过宗门典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蝼蚁撼树,不自量力。真理早已镌刻于天道规则之中,何须辩驳?待其理念自行崩塌,便是我宗无声的胜利。”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云尘的每一步,都已在他们的“规则巨网”上,投下了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石子。
……
三月后,中州,问道城。
这座因上古一场惊天论道而闻名的古城,再次迎来了它的宿命。城墙之上,不见刀兵,只见旌旗招展,上书“信”、“义”、“仁”、“勇”等字,皆为红尘书院与各加盟组织所立。城门下,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既有身着华服的修真名宿,也有布衣芒鞋的求道散人,更有无数仰慕“红尘仙”而来的凡俗百姓,他们不懂大道,却本能地向往那份能带来安宁与温暖的“信义”。
城门正中,一座临时搭建的白玉高台庄严矗立,台前横匾上书三字——“问道台”。高台两侧,设下千座蒲团,左侧为红尘书院阵营,右侧则开放给所有受邀或慕名而来的修士。天道宗并未收到请柬,却依旧有数位信奉其理念的散修前来,静坐于角落,如一簇簇沉默的冰晶。
长公主并未亲至,但她派遣的玄商皇室供奉团与一批精锐护卫已先期抵达,以“维护秩序”为名,暗中护持着红尘书院众人的安全。她本人则在千里之外的玄商都城,通过一面特制的观心镜,遥遥关注着此地的动向。
日上三竿,万众瞩目之下,云尘一袭素衣,踏空而来。他没有御剑,亦无威压,只是安步当车,行走于空中,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之上。心途之力与红尘愿力自他体内流淌而出,化作无形气场,让喧嚣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他身后,苏清弦、李铁牛等书院核心弟子,以及玄商供奉团的赵靖等人,面色肃然,紧随其后。
云尘立于高台中央,目光平和地扫过台下众人,声音透过心途之力清晰传递至每个人耳畔:
“诸位同道,今日设此问道台,不为分高下,不为决生死。只为一问——我们修行的终点,究竟是一具顺应天道、无情无欲的完美躯壳,还是一颗有情有义、载覆天地的滚烫人心?”
他顿了顿,指尖轻抬,一缕金芒与一抹红尘色交织,化作一幅光影画卷,在空中展开。画卷中,是苍梧原上军民携手、百姓叩拜的场景,是玄商与大夏将士相视一笑、放下干戈的画面。
“此谓‘有情之道’,它或许不完美,会带来伤痛与别离,但它能诞生信义,能凝聚人心,能让冰冷的秩序拥有温度。它能让百万人为一个信念而战,能让两个敌对国家为一份安宁而和。”
言罢,光影变幻。画面转为一片死寂的冰川,万物静默,规则森严,任何情感的波动都会引来天罚般的惩戒。画面中,一个个修士面无表情,如同精美的雕像,他们的力量强大而精准,却毫无生气。
“此谓‘无念永恒’,它追求绝对的稳定与秩序,斩断一切牵绊。它或许强大,能构建出看似完美的世界,但它抽离了人心,也抽离了意义。在那条路上,没有牺牲,没有荣耀,甚至没有‘自我’。众生,不过是维系这永恒秩序的数字与尘埃。”
两幅画卷,两种极致,冲击着在场每一位修士的认知。台下顿时响起窃窃私语,信仰的基石在摇颤。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打破了短暂的寂静:“谬论。规则即永恒,情感乃变数之源,亦是痛苦之本。唯有化身天道,方能挣脱轮回,达至不朽。你的‘有情之道’,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说话者是一名身穿灰色道袍的老者,气息枯寂,眼神空洞,正是天道宗的一位核心散修,名唤“忘情子”。他代表着天道宗的意志,前来“观礼”,实则欲以言语破道,彰显其道之“不言自明”。
云尘的目光转向他,并无怒意,反而升起一丝悲悯:“前辈所言,正是天道宗万年来灌输之理念。但您是否想过,您所信奉的‘天道’,究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还是一场精心编织了万年的骗局?”
“骗局?”忘情子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波动,如同死水微澜,“放肆!天道岂容你污蔑!”
“非是污蔑,而是揭示。”云尘掌心向上,心途之力澎湃涌动,“天道宗的‘无念永恒’,其根基并非源于对‘道’的领悟,而是源于万年前一场惨败后的怨念与不甘!他们将自身理念强行烙印于天地规则,化身为冰冷的意志,借规则之力,行侵蚀之实!他们要让众生在无意识中斩断情丝,自愿成为这规则的一部分,最终让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巨大的、没有灵魂的牢笼!”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什么?天道宗竟是……失败的怨念?”
“融入天道规则?这怎么可能!”
“难怪天道宗行事如此霸道诡异,原来是窃取了天地权柄!”
忘情子脸色剧变,周身灰气暴涨,厉声喝道:“妖言惑众!你有何证据?!”
云尘淡然一笑,他知道,仅凭言语无法令人信服。他需要的,是一场“实证”。
“证据,就在你我心中,在这方天地之间。”云尘闭上双眼,深深吸气。他将自身的道心完全敞开,心途之力与红尘愿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催动,不再局限于自身,而是如一张大网,探向整个问道城的天地法则!
他要做的,是与那潜伏在规则深处的冰冷意志,进行第一次正面接触!
刹那间,整个问道城的风停了,云静止了,时间仿佛被拉长。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仿佛正面对着某种无法理解的庞然大物。
云尘的身体微微颤抖,金芒与红尘色在他体表激烈冲撞。他看到了,在那层叠往复的天地法则纹理之下,一张覆盖整个世界的、由无数冰冷线条构成的巨网。而在网的中央,一枚微小却散发着绝对主宰气息的“道种”,正缓缓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试图将众生心中的一点“情”意抹去。
这就是天道宗的源头,是万载棋局的真正执棋者!
就在云尘即将触及那枚“道种”的刹那,一股无可匹敌的排斥力轰然爆发!那不是力量的对抗,而是规则的碾压!云尘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从高台上倒飞而下。
“噗——”
血染白衣,触目惊心。
全场死寂,随即爆发出惊呼。玄商的赵靖等人瞬间掠出,将云尘稳稳接住。
忘情子脸上露出狰狞而得意的笑容:“看到了吗?这就是逆天而行的下场!与天道为敌,唯有毁灭一途!”
然而,云尘却在落地前稳住了心神。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中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战意与清明。他抬起头,迎着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看到了……它的样子。”
他环视全场,声音虽虚弱,却字字铿锵,如黄钟大吕:
“它不是真理,是枷锁。而我们每一个人心中不灭的信义与情感,就是砸碎这枷锁的唯一锤火!这场问道大会,现在才真正开始!”
他,以自身为祭,悍然叩响了那扇隔绝万古的大门。第三卷的序幕,伴随着血与悟,正式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