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会听得就面皮直抽，偏还不能反驳。
作为妃子，不能公开发表自己不爱生孩子的奇葩言论吧。
明洛这点子觉悟足够。
她双脚轻轻下地，摸着硬木雕花床罩，边缘雕刻着象征子嗣延绵的子孙万代葫芦与莲藕图案，然后拨开放下的黄绫腾龙帷帐。
明洛舒出了口气。
浑然没察觉身后的男人睁开了眼。
她脚步轻巧，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橱柜前，慢慢拿出两三个匣子。
不知道是哪个？
“怎么不让人点烛？摸着黑走？不怕摔吗？”李二的声音不大，颇有几分慵意。
明洛早有心理准备，毕竟李二逮着她起身不是一次两次，也是如此，她备了后手。
“怕吵着陛下。舟车劳顿也是累的。”明洛柔柔道，将匣子随意拿来放到桌案上。
有宫人听得两人说话，也悄悄掀开了帷幔的一角，眼神询问是否需要差遣。
“桌案上的烛火点下吧。”
明洛不紧不慢地吩咐。
然后她打开了其中一个匣子，大大方方地摸出避子丸，就着温开水一饮而下。
等她给李二倒好茶后，男子的气息自身后兜头兜脸而来，轻轻抚住明洛肩膀：“是在偷吃糖吗？”
李二的目光自然落在雕着两个孩童玩耍的匣子上。
“怎么偷吃呢，陛下可要吃？”明洛打开另一个匣子，其中果真码着一颗颗糖。
“嗯，你剥一颗。”李二不疑有他。
明洛便也给英明的天可汗喂了一颗糖。
事实证明，在物质相对匮乏的古代，甜味男女都爱，不是只有女性和孩子喜欢。
“你地方的糖也比别处甜一点。”
李二真心认可明洛，好像由内至外，方方面面都有种熨帖感，无比契合她的灵魂。
他不禁想起另一桩事：“赵二家的字画……真是你所写？”他只凝神瞧着明洛，眼神闪过一色微蓝的星芒。
明洛没有否认，这事儿不算光彩，但绝不丢人。
她向上挑起的唇勾勒出一朵和婉的笑纹：“难道还能有假？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敢这样招摇的女子，朕除了你外想不出第二个。”李二感受着唇齿间甜味的残余，慢慢将视线下移到明洛的嘴唇上。
“哪里招摇了……妾只是谋生。”
明洛如实道。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她赶紧道：“不过自妾进宫后，和赵二家没有什么往来了。”
那是真不敢。
宫里规矩该守也得守。
别看李二目前为止待她这般好，但全部都建立在她懂事乖巧合心意的大前提上。
“该的。宫外的人事，你断得如何了？还有那么多牵挂吗？”李二清楚她和宫外的联系。
虽不张扬，但频率极高。
“陛下希望妾断了吗？”
明洛声音有些怯怯。
“不想断吗？”李二嘴角的淡淡笑意敛了些许，凝眸望着她，似乎要从她脸上寻出一丝映证。
“妾的医院和积善堂……关乎不少可怜人的生计。还望陛下多多包容。”明洛忙表明心意。
关键问题上，她不能模棱两可，必须言明所求。
“别紧张。”
李二转开了稍有疑虑的目光，落在榻上绣着百子千孙，五福万寿的锦被上，终究直接抱起了明洛。
“时辰尚早，你再给朕怀个女儿吧。”
“陛下。”明洛真是叫苦不迭。
怀孕生子的苦，她是吃够了。
*
贞观十四年的十月，荆王李元景等人复表请封禅，上不许。
等到十一月的第一场雪落满宫城，明洛再次听说百官复表请封禅，端了许多年的李二许之。
这回不但许了，且直接落实到了具体事宜上，李二命诸儒详定仪注，以太常卿韦挺等为封禅使。
封禅吗？
按照后世观点，算李二执政生涯里的遗憾。
不是说封禅多么伟大。
而是李二本人想去。
哪怕后来封禅不再是帝王的功德表彰，但在目前，这是彰显一个帝王经天纬地功德圆满的最高仪式。
明洛也为自己赶上了这一趟而庆幸。
李二不在长安的几个月，明洛恢复了自己的老本行，依靠书信和几位‘熟客’建立起了关系。
这关系挺要命的。
但架不住明洛‘利欲熏心’，而其他几人往上爬的心太迫切。
反正消息都从明洛地方出。
她只要不泄露禁中语，又有什么妨碍？
“总算，今年这几处的亏空补上了。”明洛翻看完若姚递送进来的书信，悠然叹出一口气，可心底却陷入密密麻麻的惆怅里。
与其说是她爱干老本行，不如说是情势所迫。
说人话是，她没钱。
宫里李二待她大方，小灶给开了，份例十足，赏赐多多，她很知足，决计不能再伸手要钱。
那是仅剩的微末的尊严。
那么除了‘铤而走险’，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淑景殿外，明洛和芳草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一串低眉顺眼的宫人相随，抬着一顶软轿。
“两千多贯。娘子这不是长久之计。”芳草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一两分鲜明的不安。
不是总共两千多贯。
是几乎每年。
而且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我知道，我不在宫外，若姚不过女流之身，其他人难堪大用，偷奸耍滑想着法子搞油水的人多了去。”明洛话锋一转，微藏凛冽之意，“哪怕是若姚，她不是给自己相看了个男人吗……”
她从未想过以一己之力和世俗洪流抗争，也从不撺掇底下人抵抗世俗，该嫁人嫁人，该生子生子。
她问心无愧就好。
“若姚姐姐不会的。”芳草咬牙，还是开口给若姚说情。
“不是会不会。而是她没有其他力量和手段来制止这一切。”就算她发现了又能怎样？
与其闹得脸上过不去，不如继续糊弄下去。
等到蛀虫彻底毁坏大树，一切就终结了。
明洛思索好给若姚回信的重点，不觉加快了脚步，却在拐角处撞上一个鬼祟的内侍。
一时间，各种宫斗剧里的手段尽数浮现在眼前。
“押下去，芳草。你仔细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