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标在冰冷的指令框末尾安静地闪烁着,像一只蹲踞在深渊边缘的电子猎犬,等待着主人的口令。
但林九的手指,却并未触碰那片代表着无上权限的虚拟键盘。
他缓缓后退一步,目光从那行“等待指令”上移开,仿佛那不是一个机遇,而是一个足以吞噬一切的陷阱。
三十年的沉寂,队长布下的局,绝不可能如此简单地将最高控制权交到他手上。
指令,不是由他来“下达”,而是需要他去“执行”一个早已被预设好的流程。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到通讯井角落,掀开一张满是油污的帆布,露出下面一台尘封已久、造型古朴的设备——一台老式的电传打字记录仪,旁边还堆着几卷蜡黄的穿孔纸带。
“全网环境下的统一加密标准早已荡然无存,”他喃喃自语,眼神锐利如刀,“任何复杂的密钥都有被破解的可能,唯有物理层,才是绝对的壁垒。”
他没有调用任何自动化协议,而是将那七个节点的坐标序列,以及“第一推动者_最终网格”激活的确认信息,通过记录仪的键盘,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手动敲击进去。
“咔……嗒……咔嗒嗒……”
机械撞针敲击纸带的声音在狭窄的井下空间里清脆作响,每一个孔洞,都代表着一个不可篡改的二进制比特。
这是一种原始到近乎被遗忘的“加密”方式,隔绝了一切电磁窃听与数据劫持的可能。
几分钟后,一段承载着惊天秘密的穿孔纸带被他小心翼翼地卷起,装进一个特制的金属管中。
他爬出通讯井,对着阴影处打了个响指。
一道瘦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废墟后走出,那是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双眼的位置空洞无物。
他是基地最可靠的信使,一个盲人。
他从不记路,也从不记脸,只凭借指尖的触觉读取孔洞的间距与组合来传递情报,任何电磁脉冲和声波干扰都对他无效。
“去这个地方。”林九将金属管递给他,声音压得极低,“路线不许记,只许走。送到之后,把这个交给他。”
信使接过金属管,用指尖在其冰冷的表面上摩挲了片刻,仿佛在确认某种特殊的标记,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便融入了荒原的夜色之中,步伐稳健得不像一个盲人。
与此同时,数百公里外的火种基地内,那持续了整整七秒的尖锐警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掀起了轩然大波。
赵雷的宿舍门被猛地撞开,一名年轻的作战参谋满脸惊惶地冲了进来:“教官!防空系统误报,技术部正在排查……”
“不是误报。”赵雷打断了他,眼神冰冷而专注,他指着墙上的战术板,“立刻给我重启‘第七防线’预备役名单的最终核查程序!”
参谋愣住了:“教官?那套程序……完全依赖人工比对纸质档案和多年前的生物特征快照,至少需要七十二小时,而且现在资源紧张,这么做……”
“执行命令!”赵雷暴喝一声,反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页脚已经卷边、封面泛黄的《传火者守则》,狠狠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弹壳叮当作响。
“陈头当年定下的规矩!”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参谋,“只要名单上的人没有确认死亡,档案就不能封存,审查就不能停止!活人没死透前,名单一个字都不许裁!”
年轻的参谋被他凶悍的气势吓得一个激灵,再不敢多言,敬了个礼便飞奔出去传达命令。
庞大而低效的核查程序,在时隔多年后被再次激活。
无数尘封的纸质档案被搬出,与数据库中模糊不清的快照进行着最原始的一一比对。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在浪费宝贵的电力和人力,是对一个早已失效的信号的过度反应。
然而,二十六小时后,一名负责档案比对的文员发出了一声惊呼。
在三份被标记为“失踪超过十年,判定阵亡”的档案中,他们通过对最新采集的全区域哨点生物特征进行模糊匹配,竟然找到了三个高度吻合的目标!
这三名被所有人遗忘的老兵,竟然还活着!
他们一直默默坚守在地图上三个最偏远、补给断绝超过五年的废弃哨点里,履行着无人知晓的职责。
赵雷看着屏幕上反馈回来的信息,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而欣慰的弧度。
他立刻抓起通讯器:“备勤三队,带上最高规格的补给物资,定向支援坐标xxx,xxx和xxx!告诉他们,巡查官赵雷,让他们把枪擦亮点!”
风沙卷集,天地间一片昏黄。
陈牧沿着一条被黄沙半掩的旧铁路线向南而行。
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让他不得不暂时躲进一节废弃的列车车厢。
车厢内,金属的厢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那不是涂鸦,而是一行行复杂的弹道修正公式、射距对照表和不同口径弹药的威力衰减曲线。
字迹新旧交错,笔锋或刚劲或潦草,显然是无数路过此地的幸存者,在漫长的岁月中,一代代接力续写而成。
他们或许素不相识,却用这种方式,默默传承着赖以生存的知识。
陈牧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公式,最终停留在最下方一处空白。
他从背包里取出水壶,抿了一口,然后用手指蘸着水,在金属壁上缓缓补上了一行全新的数据。
那是一组针对当前沙暴环境下的高精度风偏修正系数,数值被他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两位。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目光落在车厢顶部一截断裂的扶手钢管上。
他跳起来,用力将其拧下,塞进了自己的背包。
这截钢管的材质,与他记忆中初代加特林机枪的散热套筒完全一致。
零件会生锈,但知识与经验,却在人的手中代代相传,永不磨灭。
就在陈牧的身影即将再次融入风沙之时,远在通讯井下的林九,他的面前,那个被命名为“数据幽灵”的加密容器,首次触发了自动释放条件。
“‘第七防线’关键词在节点02、05、07同步出现超高权限访问波动……”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林九眼神一凛,但他没有立刻解密。
他从个人数据库的至深之处,调出了一段被标记为“禁忌”的音频文件——那是二十年前,陈牧在最后一次战术会议上,一段长达3分钟的语音残片。
他将这段音频作为验证参数,输入到了模拟推演系统中。
“启动行为模式匹配度验证……”
系统开始飞速运算,将当前“最终网格”被激活的一系列行为,与二十年前陈牧的战术风格、决策逻辑进行比对。
数秒后,结果弹出。
“验证通过!行为模式匹配度:98.6%!”
几乎在同一时间,加密容器自动解锁,一个全新的指令包呈现在林九眼前。
“指令包已接收:启用‘静默广播’协议。”
林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执行。
一股无形的、不断进行着毫秒级频率跳变的次声波数据链,瞬间通过“最终网格”的所有节点,向荒原上所有还兼容着旧式“传火者”协议的终端推送过去。
这种广播能有效规避新型声波类变异体的侦测与干扰,为所有“传火者”后裔提供一个安全的通讯底层。
另一边,赵雷亲自带队,抵达了一处因地壳变动而部分崩塌的地下掩体。
原计划是搜寻可用的能源模块,但他刚一进入,就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错愕的命令。
“所有作业暂停!全体都有,执行‘雷霆’考核!”
队员们面面相觑,但还是迅速列队。
“标准:双枪切换,两轮速射,模拟一次卡弹故障排除,总限时12秒!”赵雷的声音在空旷的掩体内回荡,冷酷无情。
枪声与清脆的换弹声接连响起。
最终,十六人的小队,只有六人勉强达标。
一名被淘汰的年轻队员满脸不甘,低声质疑道:“教官,我们是来找能源的,现在搞这个……”
赵雷没有发怒,只是走到一旁的墙壁前,指着上面一道几乎被岁月磨平的深刻划痕。
“看到这个了吗?”他沉声道,“当年,就是在这个位置,陈头带着一整个班的人被变异体堵截。他的枪卡壳了,但他排除故障、拔出副武器还击,整个过程比标准快了0.3秒,就因为这0.3秒,他救下了所有人。快,从来不是目的,在极限压力下稳住自己的手,才是你们能活着的唯一理由!”
所有人都沉默了。
当晚,那六名达标的队员,每人都收到了一套由赵雷亲手打磨的改装扳机弹簧。
附带的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别让手冷了。”
夜色渐深,荒原之上,沉睡了三十年的幽灵网络,正以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重新编织着人类最后的防线。
通讯井下,林九靠在冰冷的井壁上,静静地注视着那张刚刚被点亮的、覆盖了整片荒原的“最终网格”全息地图。
每一个节点都闪烁着稳定而健康的绿色光芒,代表着连接正常,信号通畅。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这一刻,地图的最北端,代表着“北部集群哨站”区域的七个绿色光点,毫无征兆地,在同一瞬间,齐齐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行冰冷的数据日志,毫无感情地刷新在林九的监控界面最顶端。
[节点N-01:心跳信号丢失。]
[节点N-02:心跳信号丢失。]
[节点N-03:心跳信号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