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闻人语的声音落下，没有激起回响，却让空气的流动都停滞了。
买下那个玩家。
这句话像一个无法解析的指令，在陆云帆和秦晚的脑中反复回荡。
大卫·陈，这位见惯了华尔街风浪的顶级律师，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纯粹的困惑。
他的团队成员们面面相觑，握着笔的手悬在半空。
“老板。”陆云帆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试图将这个概念拉回到现实的轨道上，“买下马库斯·索恩？他是狮鹫资本的合伙人，是华尔街的金童，他本身就是资本。我们……怎么买？”
闻人语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方辰。
方辰从刚才开始就没再碰过键盘，他只是在思考，消化着闻人语那句话背后的含义。
闻人语看着他，就像一个工匠在审视自己最锋利的工具。
“你找到的资料，都是他在阳光下的样子。一个成功的，无懈可击的捕食者。”
方辰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抬起头，眼中闪动着一点光。
“我懂了。”
他猛地将笔记本电脑转过来，屏幕上马库斯·索恩那张英俊的笑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瀑布般滚动的代码流。
“您要的不是他的财务报表，是他的心理病历。”
键盘的敲击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密集，带着一种明确的攻击性。
闻人语这才将目光转向大卫·陈。
“大卫，盲拍的规则是什么？”
大卫·陈迅速收回思绪，恢复了专业。
“所有竞拍者在截止时间前，提交一份密封的报价文件，价高者得。全程匿名，直到开标那一刻。”
“狮鹫资本的内部结构呢？”闻人语又问。
“典型的有限合伙制。几个高级合伙人拥有最终决策权，马库斯·索恩是其中最年轻，也是最激进的一个。他的对手是朱利安·克罗夫特，一个代表老钱势力的保守派。”大卫·陈的回答精准而迅速。
“很好。”闻人语点了点头，她看向秦晚，“秦晚，以新世界资本纽约分部的名义，起草一份对‘神经基因’公司的恶意收购意向书。”
“神经基因？”秦晚愣住了。
这个名字太突兀了，和汉威科技，和凤凰信托，没有任何关系。
陆云帆也开口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急切。
“老板，神经基因是一家已经上市的生物科技公司，市值三十亿美金，现在正是巅峰期。我们去收购它？这……”
“我们没钱收购它。”闻人语打断了陆云帆，“但华尔街需要认为我们有这个意图，而且非常坚决。”
大卫·陈身后，一个年轻的律师忍不住低声对同伴说了一句。
“她到底想干什么？一会要买一个买不起的人，一会要买一家买不起的公司。这是在玩过家家吗？”
他的声音很小，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足够被前排的人听见。
大卫·陈的眉头皱起，他回头扫了一眼，那个年轻律师立刻闭上了嘴。
闻人语像是没有听见。
她的注意力全在方辰的电脑屏幕上。
“找到了！”方辰的声音透着兴奋，“老板，马库斯·索恩在沃顿商学院的毕业论文，题目是《论非常规杠杆在敌意收购中的应用》。但他当年的导师给了他一个很低的评价，认为他的模型过于冒险，缺乏对人性的尊重。”
方辰的手指飞快跳动。
“我还找到了他职业生涯里唯一一次公开的失败。五年前，他想收购当时濒临破产的神经基因，但在最后一刻，被贝尔斯登的一位董事总经理截胡。这件事成了他当时在圈子里的笑柄。”
会议室里的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隐约感觉到，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碎片，正在被闻人语拼接成一张巨大的网。
闻人语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表情，那是一个猎人看到猎物踪迹时的微笑。
“很好。秦晚，意向书里，报价要比神经基因当前股价溢价百分之四十。法律条款要做得天衣无缝，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我们是认真的。”
秦晚的目光闪烁，她立刻明白了什么。
“我马上去办。”
“陆云帆。”闻人语转头。
“老板，我在。”
“联系财经媒体，把这个消息‘不经意’地泄露出去。我要明天一早，华尔街的每一份报纸都在讨论，来自东方的神秘资本，要血洗神经基因。”
陆云帆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明白了。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专门放给马库斯·索恩看的信号。
神经基因是他的旧伤疤，那个他毕业论文里的理论，是他野心的起点。
现在，有一个比他更野蛮，更不讲规则的玩家，正在他当年失败的地方，用他最想用的方式，上演一场他梦寐以求的突袭。
马库斯·索恩一定会注意到。
他会被激怒，会被吸引。
他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忍不住想扑过来，要么撕碎对手，要么分一杯羹。
“这会让他分心。”陆云帆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不够。”闻人语摇头，“这只是让他从泳池里抬起头。我需要把他彻底拖上岸。”
她看向大卫·陈。
“大卫，帮我约见朱利安·克罗夫特。”
大卫·陈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约见马库斯·索恩的死对头？
“闻人总，这太冒险了。朱利安会立刻猜到我们的目标是A-11资产包，他甚至可能会利用我们，去和马库斯做交易。”
大卫·陈说出了最坏的可能。
“他会的。”闻人语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我就是要让他去和马库斯交易。”
会议室里，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陆云帆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
闻人语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欲望之城。
“你们都以为，这场拍卖是一场数学题。比谁的钱多，或者谁的报价技巧更高明。”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错了。这是一场心理战。”
“我们放出收购神经基因的消息，马库斯会怎么想？他会认为我们是一群来自东方的，不懂规矩的野蛮人。他会轻视我们，同时又想利用我们的鲁莽，在神经基因的股价波动中获利。”
“当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研究我们这群‘野蛮人’身上时，他的后院，就空了。”
闻人语转过身，目光扫过所有人。
“这时候，我们去见朱利安·克罗夫特。我们不谈A-11，不谈凤凰信托。我们只谈合作。”
她看向陆云帆。
“谈我们在硅谷刚刚投下的那个卫星项目，谈我们准备在北美市场投入的几十亿美金。我们向他展示肌肉，展示未来。”
“朱利安是个聪明人，他会明白我的意思。他的公司里，有一个只顾着追逐旧日幻影，和一个新生代野蛮人缠斗的疯子搭档。而公司外，有一个手握重金，代表着未来的新贵。”
“他会怎么选？”
闻人语停顿了一下，给众人思考的时间。
大卫·陈的眼神变了，从困惑，变成了惊叹。
他终于明白了闻人语的整个计划。
“朱利安会去找马库斯。”大卫·陈接过了话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会告诉马库斯，别再管那个神经基因了，公司需要稳定。他会以合伙人的名义，要求马库斯放弃对A-11这种垃圾资产的兴趣，把精力放回公司的核心业务上。”
“为了让马库斯同意，他甚至会主动提出，由他来处理A-11的竞拍，随便填一个数字，就当是完成流程。”
陆云帆的嘴巴微微张开，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闻人语根本没想过在拍卖桌上战胜马库斯。
她从一开始，就是要把马库斯直接踢出牌局。
她利用马库斯的自大，挑动他内部的矛盾，然后借他对手的刀，来砍断他伸向A-11资产包的手。
“我们不是在买马库斯这个人。”
闻人语最后说道，像是在做一个总结。
“我们是在狮鹫资本的会议室里，给他安排了一场面试。面试他有没有资格，继续留在这场游戏里。”
“而他的竞争对手，朱利安·克罗夫特，就是主考官。”
“我们给朱利安的，是一份马库斯未来可能搞砸所有事的‘简历’。”
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刚才那个低声议论的年轻律师，脸色苍白，他看着闻人语的背影，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这不是商业，这是权术。
是足以写进教科书的阳谋。
陆云帆深吸一口气，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他拿起了电话，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马上去联系朱利安·克罗夫特的办公室。”
大卫·陈也转向他的团队，表情严肃，下达着一连串的指令。
整个房间像一部精密的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闻人语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夜幕下的曼哈顿，灯火如织，像一张巨大的棋盘。
而她，刚刚落下了第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