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雪佛兰驶离酒店，融入硅谷凌晨的车流。
车内的气氛，比外面的夜色还要凝重。
陆云帆握着方向盘，这是他第一次对闻人语的指令产生了直接的抗拒情绪。
他开口，声音紧绷。
“老板，五百万美金，甚至连一份正式的商业评估都没有，这不符合任何投资流程。”
秦晚坐在副驾，她手中的平板电脑亮着微光，上面是杰夫·哈蒙德那份被驳回了三次的专利申请文件。
“他的技术方案，从法律和商业角度看，都是一个黑洞。”
“我们现在过去，递上一张支票，对方甚至可以合法地卷款消失，我们无法追溯。”
后排的方辰，像个被泼了冷水的孩子，刚才的兴奋劲头消退了不少。
他小声辩解。
“哈蒙德的理论是可行的，只是……只是太超前了。”
陆云帆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闻人语。
闻人语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
她对所有人的质疑，都没有任何回应。
这让陆云帆感到一阵无力。
他无法理解，也无法阻止。
他只能踩下油门，开往那个被标记在地图上的，疯狂的目的地。
山景城，橡树街。
一个典型的美国中产社区，街道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和样式统一的独栋房屋。
车子在1642号门前停下。
这里和其他房子没有任何区别，除了车库。
车库的门紧闭着，门板上的白色油漆已经斑驳脱落。
一根黑色的电缆，从车库门缝里钻出来，连接到屋子外墙一个老旧的电源插座上。
整个社区都沉浸在黎明前的寂静里，只有这座车库，像一颗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
“就是这里。”方辰指着车库，语气肯定。
四人下了车。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
陆云帆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口，这个动作让他感觉自己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们看起来像是来查封资产的银行经理，而不是来投资的天使。
闻人语走到车库门前。
她没有敲门。
她只是侧耳听了听。
里面传来细微的，金属碰撞和电流的嗡嗡声。
她伸出手，轻轻一推。
车库门“嘎吱”一声，向上卷起一道缝隙。
一股混杂着焊锡、臭氧和速食披萨的味道，从门缝里涌了出来。
门被推开了。
里面的景象让陆云-帆和秦晚的眼角都抽动了一下。
这不像一个实验室，更像一个电子垃圾回收站。
各种拆解开的电路板，纠缠在一起的电线，废弃的电脑机箱，堆满了车库的每一个角落。
几台老旧的服务器闪烁着指示灯，发出单调的噪音。
在垃圾山的中央， cleared out a small space.
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趴在一张工作台上。
他戴着护目镜，手里拿着一把电烙铁，专注地焊接一块电路板。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门口的来人。
方辰的眼睛却亮了。
他看到了角落里一台被拆开的信号频谱仪，看到了墙上画满复杂公式的白板。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神迹……这简直是神迹……”
陆云帆咳嗽了一声。
“哈蒙德先生？”
那个男人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疲惫且不耐烦的语气开口。
“如果是社区委员会投诉噪音，我会处理。”
“如果是来推销的，东西放门口就行。”
“如果是记者想写一篇关于‘破产天才’的文章，抱歉，我没时间。”
他的声音沙哑，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
陆云帆深吸一口气，他走上前一步，拿出了最专业的姿态。
“哈蒙德先生，您好。我们是新世界资本的投资人，我们对您的项目很感兴趣，希望能和您谈一谈。”
“新世界资本？”
哈蒙德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电烙铁。
他缓缓转过身。
帽衫的阴影下，是一张苍白而消瘦的脸，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他的眼神，像两颗在黑暗中燃烧了太久的炭火，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讥讽。
“没听过。”
他打量了一下衣着光鲜的陆云帆和秦晚。
“又一家来自亚洲的热钱？想用我的技术去包装一个概念，然后上市圈钱？”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
“抱歉，我的梦想不卖。”
说完，他便要转过身去，继续他的工作。
“你的梦想不是卖的，是用来实现的。”
闻人语的声音不大，却让哈蒙德的动作停住了。
他回过头，目光第一次落在这个东方女人的身上。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闻人语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
“所有人都说，你想用一颗蜡烛，去照亮整个地球。”
哈蒙德的眼神动了一下。
这句话，是Kpcb的约翰·杜尔当面羞辱他时说的原话。
闻人语向前走了两步，她的视线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电子元件。
“但他们看错了。”
“你要做的，根本不是蜡烛。”
她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车库里。
“你是想给这颗孤独的星球，披上一件用星光织成的外衣。”
哈蒙德的身体僵住了。
他戴着护目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闻人语。
那双眼睛里，燃烧了多年的炭火，猛地跳动了一下。
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那个从未对任何人言说过的，最本源的浪漫与疯狂。
这不是技术，不是商业，这是他梦想的内核。
陆云帆和秦晚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闻人语，感觉有些陌生。
这不像一个商人的语言。
方辰却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看着闻人语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他懂了。
闻人总看懂了哈蒙德代码深处，那个伟大的诗意。
哈蒙德沉默了很久。
他摘下护目镜，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是谁？”
“一个能帮你实现梦想的人。”
闻人语没有再多说。
她转头看向陆云帆。
“支票。”
陆云帆的脑子还有些懵。
他机械地从怀里的公文包中，取出了那张早已准备好的，散发着银行油墨味的支票。
他递了过去。
闻人语接过支票，放在了哈蒙德面前那张唯一还算干净的工作台上。
“五百万美金。”
“这是第一笔启动资金。”
哈蒙德的目光落在支票上，看清了那一长串的零。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警惕。
他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
“你们想干什么？”
“收购我的公司？不对，我没有公司。”
“买我的专利？不对，我的专利还没通过。”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他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尖刺。
陆云帆觉得，这是他从业以来，见过的最荒诞的一场投资谈判。
在垃圾堆里，和一个看起来随时会猝死的疯子，讨论一笔五百万美金的……赠予。
他忍不住再次开口。
“老板，这叫慈善。”
闻人语没有理会他。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哈蒙德身上。
“我们不收购你，不控股你，更不会干涉你的技术路线。”
“这张支票，只是为了让你能租一个像样点的办公室，组建一个最基本的团队，以及，让你不用再靠吃披萨过活。”
哈蒙德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硅谷。
“条件呢？总有条件。”
“对，有一个条件。”
闻人语终于说出了她的目的。
整个车库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陆云帆和秦晚紧张地看着她，他们希望这个条件，至少能为这笔疯狂的投资，挽回一点点商业上的保障。
闻人语伸出一根手指。
“我的条件很简单。”
“新世界资本，要成为你未来公司，所有融资轮次的独家领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