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棋牌室的。
身后的惨叫声和赌客们的惊呼，像被一道无形的门隔绝开来，迅速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他走在京城深夜的街头，夏末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他脸上，却吹不散那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火烧火燎的燥热。
他手里，死死地攥着那张小小的便签。
纸张的边缘已经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发软，但那上面用潦草笔迹写下的账户和密码，还有那句疯狂的指令，却像用烙铁烫出来的一样，每一个笔画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三天之内，全仓做空，雷盾资本。”
他回到了自己租住的那个，位于城中村，面积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
房间里一股子隔夜外卖和潮湿被褥混合的酸腐味道。
他没有开灯，直接把自己摔在了那张硬得像铁板一样的单人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因为漏水而晕开的，地图般的水渍。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是雷啸那干净利落，如同杀人机器般的格斗术。
是闻人语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
也是刀疤彪那张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
更是那张便签上，那串代表着五百万美金的数字，和那句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指令。
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不真实的梦。
“操……”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不能再待在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他抓起外套，像一头困兽一样冲出了门，径直钻进了街角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名叫“飞翔鸟”的网吧。
网吧里烟雾缭绕，键盘和鼠标的敲击声汇成一片单调的交响，混杂着游戏里人物的嘶吼。
这是他的避难所。
他熟门熟路地开了个包厢，把自己扔进那张已经磨得发亮的电竞椅里，点燃了一根烟。
烟雾中，他打开了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熟练地敲下了一连串指令，绕过几道防火墙，进入了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遥远得像上辈子一样的世界。
全球金融数据终端。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红绿相间的曲线，像瀑布一样刷新着。
他输入了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代码。
雷盾资本。
下一秒，雷盾资本的实时股价、K线图、财务报表、分析师评级……所有相关数据，铺满了整个屏幕。
陆云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凝重，慢慢变成困惑，最后，变成了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荒谬。
“妈的……”
他掐灭了烟头，又点上一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根几乎是呈九十度角，笔直向上的阳线。
“疯了吧？”
作为曾经华尔街最顶尖的操盘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数据意味着什么。
雷盾资本，股价正处于历史最高位。
三天后，就是他们年度财报的公布日。
所有的市场分析，所有的内部消息，所有的技术指标，都在指向一个结果。
那就是，雷盾资本的这次财报，将会是史无前例的亮眼。
现在市场上所有的大空头，都在疯狂平仓。所有的多头，都在拼命加仓。
整个市场的情绪，已经狂热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坚信，三天后，雷盾资本的股价，将会一飞冲天，创造新的历史。
在这种时候，去做空雷盾资本？
那不叫投资。
那叫用脸去接一辆高速行驶的装甲坦克。
连人带钱，会被碾得渣都不剩。
“这个女人……”
陆云帆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
“她到底想干什么？”
“考验我？还是羞辱我？”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也许，闻人语只是个运气好的外行，根本不懂金融，只是凭感觉胡乱下了一个指令。
也许，她就是想看自己用这五百万美金，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撞死在自己最熟悉的领域里，以此来彻底摧毁他的骄傲。
他的专业，他的理智，他过去十几年建立起来的所有金融逻辑，都在向他发出最刺耳的警报。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必死的局！
但是……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闻人语那张平静的脸。
还有她说的那句话。
“证明你这条疯狗，还没有被人彻底打断脊梁。”
“证明你，有资格为我所用。”
陆云帆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几天没洗，已经油得打结的头发。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刀疤彪今天能找上门，明天就能再来。
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闻人语给他的，是他目前唯一的，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哪怕这根稻草，上面涂满了剧毒。
赌，还是不赌？
理智告诉他，应该拿着这五百万美金，立刻消失，远走高飞，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可他心里那头被压抑了太久的野兽，却在疯狂地咆哮。
他忘不了被雷盾资本扫地出门时，那些前同事们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眼神。
他忘不了自己像条流浪狗一样，在京城街头混日子的屈辱。
他不甘心！
他陆云帆，不是一个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
他要么站在世界之巅，要么死在冲锋的路上！
“妈的！”
陆云帆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旁边的泡面桶被震得跳了一下。
他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要把它看穿。
赌了！
不就是死吗？
与其被刀疤彪那种杂碎乱刀砍死在某个小巷子里，还不如死在自己最熟悉的战场上！
起码，死得体面！
他颤抖着手，在浏览器里输入了那个瑞士银行的网址。
登录账户。
当看到账户余额里，那一长串清晰的“0”时，他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五百万美金。
真金白银。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交易界面。
找到“卖出”选项，输入雷盾资本的代码。
在数量那一栏，他停顿了足足有半分钟。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微微颤抖。
最终，他闭上眼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下了“全部”键。
全仓。
杠杆，拉到最高。
屏幕上，弹出了一个鲜红的风险提示窗口。
【警告：您正在进行极高风险的卖空操作，可能导致您损失全部本金，并产生额外负债。是否确认？】
陆云帆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一丝疯狂，还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睁开眼，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那是属于顶级赌徒，在押上全部身家性命之后，特有的平静。
他移动鼠标，狠狠地，点在了“确认”按钮上。
交易指令，瞬间发送。
屏幕上，跳出了一行小字。
【您的卖空委托已成功执行。】
成了。
一切都结束了。
陆云帆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走出网吧。
天，已经蒙蒙亮了。
街边的早餐摊，已经支了起来，冒着腾腾的热气。
陆云帆走到一个馄饨摊前，坐下。
“老板，来碗大碗的。”
“好嘞！”
他看着碗里漂浮的，晶莹剔透的馄饨，忽然觉得自己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把那碗滚烫的馄饨，全部吃了下去。
吃完，他放下碗，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放在桌上。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远处那轮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血红色的太阳。
他轻声地，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我陆云帆这辈子，信科学，信数据，信逻辑。”
“今天，老子就最后信一次……所谓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