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义哭笑不得,这会儿出去,肯定会被撞见,会引起误会,自己无所谓,周医生一个单身女人……算啦,忍一会儿就行。
还好周医生的房间没有炕,要不还真没地方藏。
胡义小心翼翼弯腰趴下,往床底下挪,周医生忽然开口:“等下东西别拿了,回头我给你送过去。”
谢谢你哦!明明没什么事的,偏偏受这份罪……胡义撇头,又飞快转回来,周医生就蹲在他旁边,他刚刚看到了一截雪白丰腴的腿……老赵要是在,肯定嘲笑这只菜鸡,别说小姐姐跳擦边舞了,他这怂样,看一眼女明星礼服照不得高潮咯啊?
周医生看胡义躲进去了,站起身,想了想,把太热捋到膝盖的军裤裤腿放下来,山里的夏天不算热,夜里甚至还有点凉,可喝点酒,还是有些燥的。
没一会儿,噼里啪啦脚步声过来,敲门,门响,一双小脚丫趿拉着布鞋进来了。
“周姨,狐狸会去哪儿了?”
“谁知道呢?夜游神,出去让狼叼了才好。”
“唔…我估摸着,胡义能干过……他有伤,干不过。”
“行了行了,洗完上床,我今天没手术,不知道明天呢,说不定半夜……呸呸呸。”
“啥味儿啊?”
“哦,酒精洒了。”
两双腿脱鞋上床,胡义扭头没敢看。
“老赵给咱送的东西你瞧见了没?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傻,送烧酒来干啥。”
“代替酒精的,送来让我试试。”
“哦,那我下次给你找,你不知道,上次买酒,我在三家集还学了一招,一手钱,一手手榴弹,让人家选……”
胡义在床底下抹了把脸,你说你学啥不好!学老赵碎嘴子!
“行了行了,赶紧睡,明儿还有事。”
“啥事儿啊?”
“……丫头啊,做手术就跟上战场一样,有空你就多睡,等打起来,可能三天三夜没得睡,明白了没?”
“嗨,你这么说,我就懂了,睡吧睡吧。”
……
“周姨,我跟你说,老赵信上说啊,前两天把高一刀吓住了!”
“高一刀是谁?”
“那不重要,你知道吧,他掰的那小杌子,我早给他都锯了一半儿!”
“啊?啥锯了一半儿?你咋知道他掰哪个呢?”
“嘿嘿嘿嘿,团部的小杌子我都锯了!”
“……个死孩子,赶紧睡!缺德事做多了要尿床的!”
胡义在床底下摸下巴……我咋不知道这个?
“周姨,你知道嘛,老赵说弄到个好玩的东西,电线接上去舔着有咸味儿还有麻辣味儿!”
“……你睡不睡?”
“……老陆那个老登儿,说他明天要办出院,让我跟他回去…我可能以后不能跟你睡了,我想多跟你说说话……”
“……行了,睡吧,明天你就跟着我,闲了咱就说话。”
“那不行,我明天要去的地方太多了,我得和朋友们告别,省得他们想我。”
“常红缨!给你脸了是吧?!赶紧睡觉!要不然抱着你的枕头去小刘那儿!”
煤油灯拧到最暗,话停了,院子里蛐蛐儿轻轻叫,显得屋里更安静。
胡义在床底不敢动,哪怕衣物的摩擦都能听得到。
床上的人在翻身……看动静,是周医生……小红缨倒是彻底安静下来,胡义还是没敢动,直到一会儿微微的鼾声传出来,他才松口气。
慢慢挪出床底,手臂发力还是会牵动伤口,胡义让开床边一双大一双小的鞋子,曲身爬起来,扭头,床上周医生侧躺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煤油灯未熄灭,眸子里映着两团火。
胡义点了点头,意思是我走了,扭回头起身,却听到身后动静,大约是盖身的被单被掀开,咋回事?又回头。
周医生已经下床,套着白衬衫,却光着腿!
胡义脑子里是懵的,有心挪开眼,却被那两条笔直却又丰腴的腿给吸引,又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傻呀!赶紧的!我得插门儿!”周医生轻声嗔怪。
胡义这才缓过来,点头,极不情愿地回头,拉开门,出屋。
身后的门插上了,胡义的心还在砰砰砰跳,精神都有些恍惚,再回头,窗户纸上透出来的油灯光,熄灭了。
停了一会儿,胡义深吸一口气,抬脚拎上布鞋的鞋跟,趿拉着布鞋走路会有声儿。
……………………
大北庄,独立团团部。
苏青拿杯子喝水,丁政委和赵保胜,拿着油灯,凑在桌前,看一幅展开的图。
刚刚回到团部,苏青就汇报了梅县同志的消息,确实是推断出来的,丁政委叹口气,报告已经提前送去师部,实在不敢耽搁,但……没有实证的推断,师里怕是不会太重视。
县城同志给的纸卷,是梅县县城和周边据点的通讯线路图。
独立团围绕通讯线路也搞过几次‘围点打援’,但那是在县城和新乡的线路上,都是架杆线,最近几个月,因为封锁线越来越紧密,跳到圈外破坏通讯的作战,风险极大,丁政委早就叫停了三连的冒险。
现在这份图,描绘出县城和外围据点间的通讯线路走向,这些都是按野战标准布设的,还都是因为三连之前破坏架空线,把鬼子吓住了。
喊老赵来,是因为三连那些半调子玩不了这些。
“政委,有图,就能知道大概走向,想断他线,找出这些丢在地上的线就行啊,慢慢捋。”赵保胜看明白了,就是个大致走向的示意图,河口营有个分路总机,县城的总机接外线……很简单的一个电话网结构。
丁政委皱眉,他想多做些文章,围绕断线伏击通信兵这种小打小闹,小规模部队,甚至游击队就行,但他有些不甘心。
赵保胜不知道丁政委的想法,以为老丁是怕线路找不出来,还在琢磨:“实在不行,从炮楼据点开始,反向捋,超长线路,中间必定有中继器,拿掉中继器,更像是故障,更容易引鬼子来修,然后伏击,简单的很,难点反而在跳出封锁线和事后撤退。”
丁政委点头,问:“有没有更有效的办法?”
赵保胜惊讶抬头:“更有效?”
“毁掉它的整个电话网……”
“够呛,多组织一些攻击小组,同时切断……”赵保胜忽然想起来,三连缴获过鬼子通信兵的维修工具,包括测试用的野战电话,“或许,能接进线路,扰乱他们的通讯?”
丁政委猛地抬头:“可以?!”
苏青也搁下杯子,盯着赵保胜。
赵保胜发现两人都看他,丢下铅笔,笑:“切断线路,接上电话,我们也能和县城通话啊,这又不复杂。”
这个年代没有电脑自动交换机,即便机械切换的“自动”交换机,那也得国际大都市才会有,而且也不够成熟,绝大部分电话,还得依靠人工交换台。
模拟电路嘛,切断炮楼的电话,八路再接一台上去,摇通县城,那不是比吃饭还容易吗?
赵保胜上学的时候,还在用脉冲拨号呢,学校传达室的电话被木头盒子锁了键盘,一帮小子用敲听筒叉簧的办法,都能拨出电话去,要是谁舍得买个电话机,墙上线盒里并个线,那就跟没锁一样……
但这些东西,丁政委是没法理解的,苏青更不用说了。
赵保胜解释一通,两人懵懵懂懂,大概意思能明白,但……“怎么利用呢?”
“这就简单了,比如甲据点的电话被我们切断了,我们可以伪装甲据点,给县城打电话求援,其实我们可以打另一个方向的乙据点,当然乙据点的电话必须切断。”
丁政委有些明白了:“烽火戏诸侯?!”
赵保胜笑着竖大拇指:“当然,还可以窃听,还可以伪装成据点,接县城打来的电话,总之,玩法多样……对了,最好得有会日语的,要不鬼子电话听不懂。”
怎样实施,需要仔细考虑计划,但能不能实现,还需要试验,丁政委让通讯员去三连,把他们缴获的那些玩意儿全卷了过来,交给老赵,由九班去琢磨。
赵保胜有些为难,挺进队化装进山的事儿还没个说法,到底哪个更重要,他也不能说,后来胡义撞上的那帮鬼子,差点就摸到师部了啊!
把胡义的装备和弹药补齐,就是赵保胜预备的第一手,胡义会作为周医生的‘保镖’,陪同师医院的人参与前线野战医院的选点,这个事,赵保胜是不打算插手的,胡义和周医生的亡命鸳鸯,咋说也不能再搅了。
至于中间牺牲的人,赵保胜只想说,自己警惕性太差战斗力太差,还自视清高,谁也拦不住啊。
没瞧见丁政委都在担心师部不重视这份情报吗?说了谁信?你谁啊?跑来指手画脚的?
就胡义,都没能阻止那些人被鬼子打死打伤和俘虏,要赵保胜说什么呢?改变历史?你们听我的,才能改变啊!
其实是赵保胜不知道鬼子具体行程和时间,要不然他也不介意去打伏击,要知道,这些挺进队,都是鬼子精锐啊!老子打的就是精锐的那个精锐啊!
小红缨如果回来,那九班就有五个人可以参加战斗,勉强组成一个战斗小组,还有火力支援,硬碰硬和鬼子精锐对撞,那是做不到,但伏击,然后放风筝,还是不难的……关键还是不知道鬼子在哪儿。
丁政委看赵保胜犹豫,也知道症结在哪儿,开口说:“化装进山的鬼子部队的事儿,急也急不来,我还给友军团写了信,提醒大家注意,咱们防区外围,也加强了警戒,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赵保胜点头,事没到最后,谁也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但他现在怀疑自己的出现,会发生更多变化,当变化多到一定程度,后续他就没办法预知了啊!
凌头村战斗就是最近的例子,二连改变了进攻策略,没有回头,但换成三连穿村而过打到了东边,进而引发了后续的好多事情。
由于他的出现,胡义和周医生没有多少纠葛,到现在还没发生大家希望看到的那些事儿,怎能让他不担心?
赵保胜要是知道胡义从周医生宿舍出来,还是碰到了那个伤兵,可能就不会那么担心了吧?
世界在强行把故事往原路上拉……
胡义快到自己病房的时候,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声音来自后院的方向,那边也是病房,轻伤病房。
月亮出来得晚,还在偏东方向,正好照着病房拐角,胡义根本来不及细想,轻伤病房也没哪个能跑出这样有力的脚步声,抬腿,看到月影,踹!
布鞋不是军靴,但脚底脚后跟的蹬踹,威力一样小不了,一脚就踹在来人的胯上,人影因为自身速度和胡义的蹬踹,斜向飞了出去。
剧烈动作扯动胡义的伤口,他顾不上疼,两步三步跨过去,右腿膝盖下跪,直接压住地上的人影,两只手一起抓住对方胳膊反掰,膝盖压在对方脖子上,一下就制住了!
“什么人!半夜跑什么?想干什么?”胡义压着嗓子问,
被制住的人呜呜不能说话,胡义松开膝盖,整个人跨坐到对方后背上,右臂从身前绕过,勒住对方脖子,左臂扣住对方后颈,锁住了,才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自己人!我是病房里的伤员!”被压着的身影喊不出来,只能勉强发声。
“伤员能跑这么快?怎么证明?”
“……”
“说,再等一会儿就能勒死你了!”胡义被伤口的疼痛硬控,感觉自己坚持不了多一会儿。
“咳……我是重伤员病房的,二十天前转入轻伤病房的,我身上穿的病号服,重伤员病房有四张铺……咳咳咳!”
胡义没有完全放松,只松开了左臂,啐了一口:“你这么能跑,是该出院了,还是在医院泡病号啊?”
“……”也许是因为胡义的话,对方放弃了挣扎。
直到胡义起身,对方也没有反抗挣扎,像耗尽了能量,趴在院子泥地上。
“你是有病吧?”胡义很累,伤口又疼。
“……”对方没有回答,慢吞吞往起爬,像被抽掉了脊梁一样。
月光如水,倾泻大地。
两人的……胡义的单方面压制,没有多大动静,医院保卫科并没有被惊动。
病房前的石阶上,两个人并排坐着喘气。
“你是重伤号?”
“你是伤愈了?”
“一个月多前,我也住重伤病房。”
“巧了,一个多月前,我也来过重伤病房,只不过我是借住。”
“我想死。”
“那不是什么好事儿,信我的,我也想死过。”
“不,你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上次来,一个号手,死了,一个想女人的,死了,还有个想自杀的…我给解开了。”
“……”
“该庆幸能死在病床上,我的上一个排长,死在这样的月夜,被我埋在水边,不知道哪天就会被潮水冲出来呢。”
“……”
“你现在该知道了吧?活着不容易,但想死得安生,同样不容易。”
“你…帮我解开了……不,我就是你解开了的那个……想死的……”
“你不是想死的吗?你怎么没死?”
“我……他们会让我回到那个该死的地方的!”
“呵,逃兵?我逃过,……那还不如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