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神都洛阳城外，灞桥驿。
秋风萧瑟，杨柳依依。一队轻车简从的人马正在驿馆前整装待发。没有郡王的仪仗，没有护卫的旌旗，只有三辆普通的青篷马车，二十余名随从护卫，看起来就像一支寻常的商队。
但驿站内外，却围满了送行的人群。
有朝廷官员，有北疆故旧，有神都士绅，更多的是闻讯赶来的百姓。他们都想再看一眼那位即将远赴汴州、推行新政的安定郡王。
林薇今日没有穿郡王衮服，只着一身简朴的青色常服，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束起，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读书人。但那份从容的气度，那份坚定的眼神，却让她在人群中卓尔不群。
狄仁杰站在最前面，他今日特意告假前来送行。
“王爷，”老宰相握着林薇的手，语重心长，“汴州之行，关乎新政成败，关乎天下未来。老臣在神都，会尽全力为你挡风遮雨，但真正要闯的路，还得靠你自己。”
林薇深深一揖：“狄公教诲，学生谨记。有您在朝中坐镇，学生在汴州方能放手施为。”
张柬之也上前：“王爷，汴州四大世家，盘根错节，千万小心。特别是王家，他们与太原王氏同宗，在朝中势力不小。若遇困难，随时来信，老夫虽不才，也愿尽绵薄之力。”
“谢张公。”林薇感激道。
这时，人群中忽然分开一条路。几个身着宫装的太监快步走来，为首的手捧一个锦盒。
“安定郡王接旨——”
林薇连忙跪倒，周围人群也齐刷刷跪下。
太监展开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定郡王林薇，忠勤体国，勇于任事。今请赴汴州推行新政，朕深嘉其志，特赐尚方宝剑一柄，许其便宜行事。凡阻挠新政、玩忽职守、贪赃枉法者，无论官职大小，皆可先斩后奏。另赐黄金千两，以为新政之资。望尔不负朕望，在汴州做出一番事业，为大周开创新局。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全场寂静。
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权力！
郑元礼等世家官员也在送行人群中，听到这份圣旨，个个脸色惨白。他们知道，女皇这是铁了心要支持林薇，铁了心要推行新政了。
“臣领旨！谢陛下隆恩！”林薇双手接过圣旨和尚方宝剑，声音铿锵有力。
太监又呈上锦盒：“王爷，这是陛下亲笔所书的‘汴州新政’四个字，命您带到汴州，悬挂于刺史府大堂，以明心志，以正视听。”
林薇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幅御笔亲书的横幅，四个大字苍劲有力：“汴州新政”。
“请转告陛下，臣定不负所托，必在汴州做出一番事业，为大周开创新局！”
“王爷放心，咱家一定把话带到。”
送走太监，林薇转身面对送行的人群。
她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有期待，有担忧，有不舍，有祝福。
“诸位，”她的声音清朗，传遍全场，“今日我去汴州，不为功名利禄，不为个人荣辱，只为推行新政，为百姓谋福，为国家图强。前路虽难，但我相信，只要方向正确，只要方法得当，只要民心所向，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她顿了顿，继续道：“一年之后，我会带着汴州的成绩回来。到时候，请大家看看，新政是不是真的利国利民；请大家看看，汴州是不是真的变了模样；请大家看看，我们的理想，是不是真的能变成现实。”
话音落下，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王爷保重！”
“我们等您凯旋！”
“新政必胜！”
在众人的目送中，林薇登上马车。李元芳亲自驾车，苏显儿和虺文忠骑马护卫左右。车队缓缓启动，向着东方，向着汴州，驶去。
车轮滚滚，扬起淡淡的尘土。
送行的人群久久不愿散去，直到车队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马车上，林薇打开锦盒，再次看着那幅御笔亲书。
“汴州新政”四个字，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知道，这不仅是女皇的期望，更是女皇的考验。
让她去汴州，给她尚方宝剑，许她先斩后奏，这是信任，更是压力。
若能在汴州成功，她将赢得一切；若在汴州失败，她将失去所有。
但她不惧。
因为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王爷，”李元芳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前面就是汜水关了。过了关，就进入汴州地界。”
林薇收起锦盒，掀开车帘。
前方，一座雄关矗立在山口，关墙上旌旗招展，守关士兵严阵以待。
这是进入汴州的第一道门户。
也是她新政之路的第一道关卡。
“元芳，传令下去，在关前停车。”
车队在关前停下。林薇没有直接过关，而是下了车，步行走向关楼。
守关的校尉早已得到消息，连忙带着士兵出关迎接。
“末将汜水关守将周武，参见王爷！”
林薇扶起他：“周将军请起。本王奉旨赴汴州推行新政，途径贵关，有劳将军了。”
“不敢不敢！”周武连忙道，“王爷请过关，末将已备好茶饭……”
“不急。”林薇摆摆手，走到关墙上，俯瞰关外的景象。
汜水关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秋日的田野上，庄稼已经收割，露出褐色的土地。远处，村庄星罗棋布，炊烟袅袅升起。
这就是汴州，中原腹地，鱼米之乡。
但林薇知道，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是尖锐的矛盾，是深重的危机。
土地兼并，赋税沉重，水利失修，民生艰难……
她要改变的，就是这一切。
“周将军，”林薇转过身，“你在此守关多年，对汴州的情况应该很了解。可否与本王说说？”
周武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王爷，有些话……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那末将就斗胆了。”周武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汴州这地方，水很深。四大世家掌控一切，刺史周大人……与他们走得很近。王爷此去推行新政，恐怕……难啊。”
林薇微微一笑：“难，才要去做。若事事容易，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她拍了拍周武的肩膀：“周将军，好好守关。等新政推行开来，汴州百姓的日子好了，你这里的关口，也会更太平。”
“是！末将明白！”
车队继续前行，过了汜水关，正式进入汴州地界。
道路变得平坦宽阔，这是中原官道的标准。但路两旁的景象，却让林薇眉头微皱。
虽然是秋收时节，但田野里劳作的多是衣衫褴褛的农民，他们面黄肌瘦，动作迟缓。偶尔有马车经过，车上坐着衣着光鲜的士绅，与田间的农民形成鲜明对比。
更让林薇注意的是水利设施。汴州河流纵横，本应灌溉便利，但沿途所见的水渠大多淤塞，水车破败，堤坝残缺。
“王爷，”苏显儿策马靠近车窗，“属下已经派人先行，前往汴州城打探情况。根据传回的消息，汴州刺史周兴已经知道王爷要来，正在准备‘迎接’。”
“哦？怎么个迎接法？”
“周兴召集了四大世家的家主，还有汴州的大小官员，准备在城门处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同时，他还下令全城清扫，张灯结彩，要做足面子。”
林薇冷笑：“面子工程倒是做得不错。可惜，我要的不是面子，是里子。”
她想了想，道：“显儿，传令下去，我们改变路线，不从正门进城。”
“不从正门？那从哪进？”
“绕到西门。”林薇道，“我要先看看真实的汴州，而不是他们准备好的‘汴州’。”
“属下明白！”
车队改变方向，沿着一条小路，绕向汴州城的西门。
西门是汴州的贫民区，这里街道狭窄，房屋低矮，污水横流。与东门、南门的繁华相比，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林薇让车队在一处僻静的街角停下，她换上一身普通的布衣，戴上斗笠，只带李元芳和虺文忠两人，步行进入西门街区。
街上的景象触目惊心。
破败的房屋里，挤着一家老小；脏乱的街道上，乞丐随处可见；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臭味。
几个孩子围在一个卖烧饼的摊子前，眼巴巴地看着，却买不起。一个老妇人坐在门口，缝补着破旧的衣服，手指粗糙，眼神麻木。
林薇走到一个茶摊前坐下，要了三碗茶。
“老人家，生意还好吗？”她问摊主，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
老汉叹了口气：“好什么呀。这年头，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客官是外地来的吧？”
“是啊，路过汴州，做点小买卖。”
“那您可得小心。”老汉压低声音，“汴州这地方，不太平。四大世家掌控一切，百姓苦啊。就说这茶摊吧，每月要交的‘保护费’就占去大半收入，剩下的勉强糊口。”
“保护费？官府不管吗？”
“官府？”老汉苦笑，“官府和世家是一伙的。刺史周大人，就是王家的女婿。您说，他能管吗？”
林薇心中了然。果然如情报所说，周兴与世家勾结，已成一体。
她又问：“听说朝廷要推行新政，限田减赋，您觉得怎么样？”
老汉眼睛一亮：“新政？那敢情好！要是真能限田，真能减赋，咱们百姓就有活路了！可是……”他摇摇头，“难啊。四大世家不会同意的，周刺史也不会同意的。他们势力太大，朝廷派来的官，往往要么被收买，要么被排挤，最后不了了之。”
这时，远处传来喧哗声。
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在殴打一个卖菜的老农。
“老东西！敢在王家的地里捡麦穗？找死！”
“大爷饶命！小老儿实在是没吃的了……”
“没吃的就能偷？给我打！”
棍棒落下，老农惨叫声声。
周围百姓敢怒不敢言，纷纷低头避开。
李元芳握紧拳头，就要上前，被林薇按住。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低声道。
等那几个家丁打够了，扬长而去，林薇才起身走到老农身边，将他扶起。
老农满脸是血，腿也瘸了，却还紧紧抱着怀里的一小捆麦穗。
“老人家，伤得重吗？”林薇问。
老农摇摇头：“还、还死不了。谢谢姑娘……这麦穗，是给我小孙子留的，他三天没吃饭了……”
林薇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塞到老农手里：“拿去治伤，买点吃的。”
“这、这使不得……”
“拿着吧。”林薇又对李元芳道，“元芳，背老人家去医馆。”
“是。”
看着李元芳背着老农离去，林薇站在原地，心中沉重。
这就是真实的汴州。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世家骄横跋扈，百姓苦不堪言。
官府与世家勾结，法律形同虚设。
她要改变的，就是这一切。
“王爷，”虺文忠低声道，“周兴的人找来了。”
林薇抬头，只见一队官兵正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是个身着官服的胖子，正是汴州司马赵德。
“下官汴州司马赵德，参见王爷！”赵德远远就跪下行礼，“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他身后的官兵和周围百姓都惊呆了。
王爷？这个穿着布衣、戴着斗笠的女子，竟然是王爷？
林薇摘下斗笠，露出真容：“赵司马请起。本王微服私访，想看看真实的汴州，不必多礼。”
赵德爬起来，满脸堆笑：“王爷真是体察民情，下官佩服！只是……这西门街区脏乱不堪，恐污了王爷的眼。刺史大人已在府中备好宴席，请王爷移驾……”
“不急。”林薇打断他，“赵司马，刚才有几个家丁殴打百姓，你看到了吗？”
赵德一愣：“这……下官没注意。”
“没注意？”林薇声音转冷，“那本王告诉你。那是王家的家丁，在光天化日之下，殴打一个捡麦穗的老农。赵司马，你是汴州司马，掌管治安，这事该不该管？”
赵德额头冒汗：“该管，该管……下官这就去查！”
“不必了。”林薇道，“本王已经派人送那老农去医馆。但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盯着赵德：“赵司马，本王来汴州，是奉旨推行新政。新政的第一条，就是‘法治’。从今日起，汴州境内，无论世家平民，无论官员百姓，都要遵纪守法。违法者，严惩不贷。你明白吗？”
“明、明白……”赵德声音发颤。
“明白就好。”林薇重新戴上斗笠，“带路吧，去见周刺史。”
“是，是……”
赵德在前引路，林薇跟在后面。走过西门街区，进入内城，景象顿时不同。
街道宽阔整洁，店铺林立，行人衣着光鲜。与西门的贫民区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刺史府位于城中心，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府邸。门前张灯结彩，官员士绅列队迎接。
刺史周兴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圆脸微胖，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但眼中不时闪过的精光，暴露了他的城府。
“下官汴州刺史周兴，参见王爷！王爷驾临汴州，蓬荜生辉！”周兴深深一揖，态度恭敬。
林薇扶起他：“周刺史不必多礼。本王奉旨来汴州推行新政，日后还要多多倚仗周刺史。”
“不敢不敢！”周兴笑道，“王爷能来汴州，是汴州的福气。下官已经备好宴席，为王爷接风洗尘。王爷请——”
林薇却摆摆手：“宴席不急。周刺史，本王有一事要先办。”
她从怀中取出那幅御笔亲书：“陛下亲笔所书‘汴州新政’四个字，命本王悬挂于刺史府大堂，以明心志，以正视听。请周刺史安排。”
周兴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笑容：“是是是，下官这就安排！”
很快，“汴州新政”四个大字被悬挂在刺史府大堂的正中央。
金色的匾额，朱红的底色，御笔亲书的四个大字，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林薇站在匾额下，面对满堂官员，朗声道：
“诸位，从今日起，本王将在汴州全面推行新政。新政的核心，是‘限田、减赋、兴学、治水、强兵’。目的只有一个：让汴州百姓安居乐业，让汴州成为大周的样板。”
她目光扫过众人：“本王知道，新政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会遇到一些阻力。但本王更知道，新政利国利民，方向正确。所以，无论有多少困难，本王都会坚定不移地推行下去。”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陛下赐本王尚方宝剑，许本王便宜行事，先斩后奏。这不是特权，这是责任。本王会用这把剑，斩断一切阻碍新政的荆棘，但也希望，没有人会撞到这把剑上。”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压力，一种决心，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
周兴率先反应过来，躬身道：“下官谨遵王爷钧旨，全力配合新政推行！”
其他官员也纷纷表态：“下官谨遵钧旨！”
林薇点点头：“好。那今日起，新政正式启动。明日，本王要看到汴州完整的户籍册、田亩册、赋税册、水利图。三日后，本王要巡视汴州全境。十日后，新政的第一批措施，要颁布实施。”
“是！”
宴席继续，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每个人都知道，汴州的天，要变了。
而这个改变者，就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这个奉旨推行新政的安定郡王。
宴席散去后，林薇回到刺史府为她准备的院子。
李元芳、苏显儿、虺文忠已经在等候。
“王爷，”苏显儿汇报，“周兴宴后立即去了王家，与王家家主王元直密谈了一个时辰。其他三家也派人盯梢，动静不小。”
林薇冷笑：“意料之中。让他们去谈，去谋划。我们按计划行事。”
她铺开汴州地图：“元芳，明日开始，你带人核查汴州的军备、边防。显儿，你全力收集四大世家和周兴的不法证据。文忠，你负责护卫安全，同时监控那些可能狗急跳墙的人。”
“是！”
“还有，”林薇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这些地方，是汴州水利的关键节点。陈平已经从北疆出发，五日后到达。等他到了，立即开始水利工程的勘察设计。”
她抬头看向窗外，夜色中的汴州城，灯火点点。
“一年时间，我要让汴州大变样。要让这里的百姓，过上好日子；要让这里的土地，焕发生机；要让这里，成为新政的样板，成为天下的典范。”
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这，就是我林薇，来汴州的目的。”
“这，就是新政，要创造的未来。”
“而这未来，就从今夜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