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浩看着病床上闭目流泪的宋菲，喉结滚动了几下，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片沉默的苦涩。
他应该高兴的。
理智在尖叫。
这个孩子如果生下来，将是宋菲和林楠之间更深的、几乎无法斩断的纽带。
而宋菲能如此决绝地说出“打掉”，意味着她对林楠的失望和放弃，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这不正是他处心积虑、不遗余力想要促成的结果吗？
他离自己的“目标”似乎从未如此接近过。
可……他为什么感觉不到丝毫畅快？
他是个男人，未婚，对于“孩子”的概念，或许更多是责任和符号，而非那种血脉相连的具象感知。
但他不是傻子，他明白一个生命在母亲体内孕育意味着什么。
那是比任何爱情誓言都更深刻的羁绊。宋菲此刻能狠心放弃，该是经历了怎样灭顶的绝望？
这种认知，让他对林楠的恨意和妒火熊熊燃烧，却又在对上宋菲苍白脆弱的侧脸时，尽数化为了尖锐的心疼。
他看着她在这段感情里沉浮、挣扎、被林妈刻薄、被林楠无形中伤、如今更是被“亲眼所见”的背叛击垮……这份心疼，早已超出了最初的觊觎，变得真实而沉重。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犹豫的善意：也许……我该劝劝她。
她还爱着林楠，只是被气昏了头，被伤透了心。
如果任由她打下这个孩子，她和林楠之间就真的彻底完了，这道伤疤会跟着她一辈子，永远无法愈合。
那太残忍了。
可紧接着，另一个更加强大、更加自私的声音立刻反驳，带着恐慌：劝她？那她就有可能和林楠和好！
一旦他们解开误会，甚至因为这个孩子而关系缓和、步入婚姻……那我算什么？
我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上蹿下跳、传递照片、制造巧合、挑拨离间……所有这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和行动，岂不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我还有什么机会？
爱她，不是应该为她着想，希望她好吗？
哪怕她的“好”是回到另一个男人身边？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自我厌弃的崇高，随即又被更汹涌的不甘淹没。
可她在林楠身边，真的好吗？
她只有受不完的委屈，流不完的眼泪！林楠根本保护不了她，也给不了她真正的幸福！
这个认知又给了他一种扭曲的“正当性”。
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在他脑中激烈厮杀，像两股力量在撕扯他的灵魂。
一边是残余的良知和那点扭曲的“为她好”，一边是蛰伏多年的欲望和眼看就要触及目标的不甘。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他能听到宋菲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那声音像针一样扎着他的耳膜和心脏。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
他不敢再看宋菲，目光躲闪着落在冰冷的床脚，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残忍：
“好……”
他停顿了一下，“……我帮你。”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感觉心里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彻底塌陷了，空落落的，同时又奇异地升起一种尘埃落定的、带着罪恶感的麻木。
“谢谢你，孙浩。” 宋菲闭着眼，泪水无声滑落，声音虚弱却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在她最孤立无援、身心俱创的时刻，是孙浩守在这里，帮她处理了这一切。
这声感谢像一把盐，狠狠洒在孙浩心头的伤口上。
他心里一片苦涩的汪洋，几乎要将他淹没。
如果你知道我做过什么，怀着怎样卑劣龌龊的心思接近你、挑拨你、甚至间接将你推向今天这个境地……你不恨我入骨，就已经是仁慈了，哪里还配得上这声谢谢？
可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喉咙发紧。
手术过程很快，不到半个小时，脸色更加苍白、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宋菲被推了出来，安置在观察室的病床上。
她眼神空茫地望着天花板，灵魂似乎还滞留在某个冰冷的深渊。
就在这时，林楠的电话打了进来。
熟悉的铃声在寂静的观察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宋菲眼珠动了动，半晌，才机械地接起。
“菲菲，你去哪了？妈说你急急忙忙就出门了，有什么急事吗？怎么还没回来？”
林楠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带着一贯的温和，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关切。
这熟悉的声音，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宋菲一直强压着的情绪闸门。
她终于从那种麻木的空茫中被拽回了现实，巨大的委屈、背叛的剧痛、身体的不适、还有刚刚失去一个生命的虚无感……所有情绪混合着汹涌而上。
她一张嘴，便是控制不住的哭腔，破碎而决绝：“林楠……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明显顿住了，似乎没反应过来。
宋菲吸了吸鼻子，眼泪流得更凶，声音却努力维持着清晰：“我累了……真的累了。就这样吧。”
“菲菲！你在说什么胡话？！” 林楠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真实的焦急和不敢置信，“为什么突然要分手？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是不是我妈又说什么了？你别胡思乱想！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找你！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说清楚，好不好？”
他的急切听起来如此真实，若是从前，宋菲或许会心软。
但此刻，她眼前闪过的是商场里他专注为顾娜戴耳环的身影，是林妈刻薄的嘴脸，是自己这些日子独自吞咽的所有苦涩。
还有那个……再也无缘的孩子
“不用了。” 她打断他，声音疲惫到极点，“就这样吧。”
说完，不等林楠再开口，她直接挂断了电话，拉起被子蒙住头，压抑的、破碎的哭声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泪水迅速浸湿了一小片布料。
孙浩在一旁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一抽一抽地疼。
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某种隐秘的期待冲昏了他的头脑，话脱口而出：
“嫂……菲菲，” 他改了口，声音有些发颤，“林楠他……根本就不值得你那么爱他，更不值得你为他这么伤心！”
宋菲的哭声顿了顿，从被子边缘露出一双红肿惊讶的眼睛，看向他。
孙浩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最初的慌乱过后，看到宋菲此刻脆弱如琉璃的样子，反而奇异地坚定了他心底那股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锁住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唐突，也非常不合适。你刚刚经历这么多，根本没有心情谈这些。”
他向前一步，蹲在病床边，试图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更诚恳：“我不是在逼你现在做任何决定。我只是……只是忍不住想告诉你。菲菲，你很好，你真的特别好，是林楠他有眼无珠，不知道珍惜。”
“我也想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他顿了顿，仿佛在献上某种誓言，“我会等你。等到你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