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亭抱着谢楚歌,站在原地,看着兄长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
许久,他才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谢楚歌的面容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他的身体冰冷僵硬,心跳停止,呼吸全无,所有生命体征都已消失。
这是真正的死亡。
白景亭的指尖轻轻拂过谢楚歌的脸颊,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悲伤,有怀念,还有一种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情感。
“谢师兄……”他低声呢喃,声音在地穴中飘散,无人回应。
他抱着谢楚歌,转身走向地穴的另一条通道。
那里通向葬山后山,可以直接御剑离开,避开所有人的视线。
通道很长,很暗。
白景亭抱着谢楚歌,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黑暗中,只有他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以及怀中人冰冷的温度。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光亮。
出口处是一片密林,正值深夜,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白景亭祭出飞剑,抱着谢楚歌踏上剑身。
飞剑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那里,是雪峭山的方向。
而与此同时,白景耀已经回到了清云宗的主峰。
他在自己的洞府外稍作停留,换了一身干净的法袍,
将白发仔细束起,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冰冷而威严。
当他推开洞府大门,走向宗主殿时,又是那个清云宗首席弟子,那个即将接任宗主之位的白景耀。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脏已经留在了葬山的地穴里,
留在了那口冰棺中,留在了谢楚歌冰冷的身体旁。
宗主殿内灯火通明,几位长老正在焦急地商议。
当白景耀推门而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景耀,你出关了?”
一位长老惊喜地起身,
“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
白景耀的声音平静无波,
“让诸位长老久等了。关于宗主之事,我们可以开始商议了。”
他走到主位旁,却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
长老们面面相觑,都能感觉到白景耀身上那种不同以往的气质——更冷,更沉,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死去了,又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唤醒。
但此时此刻,清云宗需要一位宗主,需要一位能稳定局面的领袖。
白景耀是最合适的人选,无论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商议持续到天明。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宗主殿时,白景耀正式接任清云宗第三十七代宗主。
仪式很简单,没有盛大的庆典,只有几位长老的见证和一道传遍全宗的谕令。
整个清云宗都知道,大师兄白景耀出关了,接任了宗主之位。
没有人知道,这位新任宗主的心,早已随着一具冰冷的遗体,飞向了遥远的雪峭山。
也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寒冷的夜晚,白景亭抱着谢楚歌,正穿越云层,朝着他们童年记忆中最冰冷的地方飞去。
雪峭山在北方极寒之地,距离清云宗有万里之遥。
以白景亭元婴期的修为,全速飞行也需要三天时间。
这三天里,他一直抱着谢楚歌,用灵力维持着他身体的完整,防止腐化。
飞剑穿云破雾,寒风凛冽,但白景亭用灵力罩将两人护住,确保谢楚歌不受任何侵扰。
他很少说话,只是偶尔会低头看看怀中的人,眼神复杂难明。
一一
山高水长,宗门事务、个人修行、际遇纷扰……兄弟二人见面次数渐少。
即便见面,也多是匆匆数语,或切磋论道。
他们依然是兄弟,感情仍在,但不知不觉间,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不同的环境塑造了不同的气质与处事方式,竞争不再像少年时那般纯粹,
掺杂了宗门立场、资源争夺、甚至一些难以言明的、关于道路选择的理念差异。
那枚象征着兄弟间最真挚承诺的玉佩,被白景亭仔细收藏,视为珍宝,却再也没有动用过。
他以为,永远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
兄长的承诺,是底牌,是象征,而非工具。
直到……谢楚歌的出现。
白景亭感觉到了兄长目光落在谢楚歌身上时,那不易察觉的专注与柔和。
他也感觉到了自己心底,某种沉寂的东西被悄然触动。
那是一种欣赏,一种好奇,一种想要了解更多的渴望,渐渐发酵成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情感。
他知道,兄长对谢楚歌,绝不仅仅是师兄弟之情。
那沉默的守护,偶尔流露的关切,赠予子母同心玉符的举动……一切都在无声诉说。
而他呢?
他只能将那份悄然滋生的隐秘情愫死死压住,用更冷漠的外表,更频率的修炼来逃避。
他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对于优秀同道的欣赏,仅此而已。
仙魔大战爆发,消息传来时,他正在一处险地探索,心神剧震,不顾一切赶回。
终究是迟了。
他只赶上了谢楚歌的葬礼,看到了那惊天动地的战功描述,
看到了棺椁中那张苍白平静的脸,也看到了兄长瞬间崩塌、而后彻底冰封的眼神。
葬礼上,众人散去后,他鬼使神差地折返,亲眼目睹了兄长掘墓、拥尸入棺、自我冰封的那一幕。
巨大的悲痛、荒谬、愤怒,还有一丝连自己都鄙夷的、扭曲的共鸣
——
如果换做是他,在极致的情感冲击下,会不会也做出同样疯狂的事?
——冲击着他。
这个人像是带着光,不刺眼,却温暖,不知不觉就照亮了身边的人。
白景亭见过唐一铭像小尾巴一样黏着他,见过冷凝那样冷清的性子也会主动找他讨论剑诀。
也见过……兄长白景耀看他的眼神。
起初是审视,是探究,是一个天才对另一个“异常”的本能警惕。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那眼神里多了别的什么东西——在白景耀将从小随身佩戴的子母同心玉符赠予谢楚歌时;
在谢楚歌为救同门自请潜入魔窟、白景耀在立马结束任务赶回时;
那些眼神,白景亭都看见了。
他也看见了每次谢楚歌收下那些心意时,那无奈又感激的笑容;
看见了谢楚歌郑重地将玉符贴身佩戴。
看见了谢楚歌望向白景耀时,那双清澈眼睛里纯粹的信任与敬意。
只是信任与敬意。
仅此而已。
白景亭曾为此感到一种扭曲的庆幸——庆幸谢楚歌看不懂,或者装作看不懂兄长眼中那些越界的情感。
可同时,又有另一种更阴暗的情绪在滋生:凭什么?
凭什么兄长可以那样理所当然地靠近他、守护他、赠他信物?
凭什么自己只能远远看着,连一句“谢师兄”都要斟酌再三才敢开口?
凭什么……最后连为他收尸、为他守灵、甚至为他殉葬的资格,都只有兄长有?
冰冷的夜风将白景亭从回忆中惊醒。他睁开眼睛,眸中最后一丝犹豫如烛火般熄灭,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看着兄长在冰棺中一日日沉沦,听着宗门内关于“大师兄重伤闭关”的传言,知道宗主之位虚悬,局势暗流涌动。
理性告诉他,必须把兄长拉出来,为了宗门,或许也为了……让谢楚歌的牺牲不至于毫无意义。
但更深层、更隐秘的驱动呢?
是不是也有一丝……不想看到兄长就这样永远独占着谢楚歌,即使是遗体?
是不是也想为谢楚歌做点什么,哪怕是替他“安排”一个更合适的“长眠”之地?
是不是也隐隐期盼着,通过这次“交接”,能与谢楚歌产生一丝微弱的、病态的联结?
这些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却又如同藤蔓缠绕心脏,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