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死寂,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只有青铜灯焰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沈惊鸿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证明着时间并未彻底凝固。
温守拙首先调匀了呼吸,他走到黑色平台边,俯身仔细探查林薇的状况。指尖在她眉心、手腕几处轻触感应,又仔细观察了她的气色与呼吸,最终确认般点了点头。他出手如电,迅速起下了那三枚已完成使命、光泽都黯淡了几分的“锁魂针”。
随着锁魂针离体,林薇的身体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并未出现任何不适,呼吸反而愈发沉稳悠长,仿佛卸下了最后的枷锁,真正陷入了深沉的修复性睡眠之中。
“性命无虞,神魂已固。”温守拙直起身,对挣扎着站起来的沈惊鸿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古井无波,只是眉宇间那抹深深的疲惫无法掩饰,“让她在此静养几个时辰,待其自然苏醒为佳。石室气息有助于她稳定新生之魂。”
沈惊鸿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实处,巨大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强撑着走到平台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极轻地触碰了一下林薇温热的脸颊。
真实的触感。稳定的温度。平稳的呼吸。
不再是那种令人恐惧的冰冷与虚幻。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失而复得的真实感刻入灵魂深处。再睁开眼时,那蚀骨的恐惧已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深沉与冷冽。
“多谢温先生。”沈惊鸿转身,对着温守拙,郑重地拱手一礼。这一礼,是为他救了薇薇的性命,无论其初衷为何。
温守拙坦然受之,淡淡道:“各取所需罢了。老朽承诺之事已了,望沈先生亦不忘约定。”
他指的是林薇需“不再轻易干预重大历史进程”的承诺。
沈惊鸿眸光微闪,没有直接回应,而是问道:“温先生方才所言,‘烙印’与‘注视’,究竟何意?还请明示。”
温守拙走到石壁旁,看着那些光芒内蕴的古老符号,缓缓道:“‘涅盘之羽’乃天地奇物,其力霸道,强行‘同化’,如同以重锤敲击朽木,使其就范,虽成形,然内部必有暗伤裂痕,此即‘烙印’。它可能永眠,也可能在未来某个契机被引动,福祸难料。至于‘注视’……”
他转过身,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石壁,望向不可知的远方:“这世间,能感知天地气运、窥探时空异常者,并非仅有我‘隐门’。林小姐经此‘同化’,其身已与常人大异,如同暗夜中的萤火,在真正的‘观星者’眼中,再也无法隐藏。是福是祸,端看引来的是善意的好奇,还是……恶意的觊觎。”
沈惊鸿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从内部消散的危机,转化为了外部窥视的威胁。
“有何防范之法?”
“无他,唯‘藏’与‘强’二字。”温守拙道,“藏其锋,敛其华,尽可能如常人般生活,减少动用可能引动‘烙印’之力。强自身,固根本,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方能无惧外界风雨。”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惊鸿一眼,“这一点,沈先生应该比老朽更明白。”
沈惊鸿沉默颔首。他自然明白。在这乱世,权势与力量才是最好的护身符。
“此地不宜久留。”温守拙看了看周遭,“仪式动静不小,虽在石室之内,亦难保不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感应。待林小姐苏醒,你们便尽快离开吧。后续调理,姜大夫知晓该如何做。”
他说完,不再多留,拖着疲惫的身躯,缓步离开了石室,将那扇厚重的石门重新关上。
石室内,再次只剩下沈惊鸿与沉睡的林薇。
沈惊鸿拖过一张蒲团,坐在平台边,守护着她。他自身的消耗也极大,精血与心神的损耗非一时半刻能够恢复。但他此刻毫无睡意,只是静静地看着林薇安睡的容颜,脑海中思绪万千。
“烙印”、“注视”、未来的隐患、温守拙与“隐门”那未完全揭示的目的……一切都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但他并不后悔。至少,薇薇活下来了,真实地存在于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握住林薇的手,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与他再无隔阂的温度,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与面对未来风雨的决心。
几个时辰后,窗外天色已然微亮。江涛声依旧,却仿佛少了几分沉闷,多了几分生机。
平台上的林薇,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迷茫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当她看清守在身边、脸色苍白却眼神温柔的沈惊鸿时,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北碚的发现、古卷的警告、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及最后时刻与他信念交融的温暖与坚定……
“惊鸿……”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落地生根般的沉稳。
“我在。”
沈惊鸿紧紧握住她的手,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薇凝神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那种轻飘飘的虚浮感,没有与世界隔着一层纱的疏离。身体虽然还有些乏力,像是大病初愈,但灵魂却仿佛被重新注入了坚实的根基,与这具身体、与这个时空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再无排斥。
她甚至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沈惊鸿掌心的温度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那种真实感让她几乎落泪。
“我……我真的留下了?”她仍有些不敢置信,声音带着哽咽。
“嗯,留下了。”沈惊鸿用力点头,将她轻轻扶起,拥入怀中,“再也走不了了。”
林薇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是喜悦,是释然,也是历经磨难后的委屈与后怕。
两人相拥片刻,感受着这劫后余生的宁静。
“我们……是怎么成功的?”林薇抬起头,擦去眼泪,问道。她只记得最后那无法形容的痛苦和与沈惊鸿信念共鸣的瞬间,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沈惊鸿简略地将“问心”与“引钥同脉”的过程告诉了她,略去了他自己承受的痛苦和损耗,只强调了她自身意志的关键作用。
林薇听得心惊动魄,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在鬼门关前走了如此一遭。她紧紧地回抱住沈惊鸿,深知若无他在外支撑,自己绝无可能熬过来。
“温先生呢?”她看了看空荡荡的石室。
“已经离开了。”沈惊鸿道,“他让我们等你苏醒后尽快离开这里。”
林薇点了点头,想起温守拙之前的警告和那卷古册上“魂裂”的箴言,心有余悸。“他……没有提别的?”
沈惊鸿沉吟片刻,决定不在此刻告诉她关于“烙印”和“注视”的事情,以免她刚醒来又添忧虑。“只说让你静养,后续找姜大夫调理。”
他扶着她站起身:“能走吗?我们该离开了。”
林薇试着活动了一下,虽然浑身酸软,但行走无碍。“可以。”
两人互相搀扶着,缓缓走出了这间承载了他们生死考验的石室。穿过狭窄的楼梯,重新回到“听涛阁”的一楼。窗外,天光已然大亮,晨雾笼罩着江面,一切都仿佛焕然一新。
老周早已在外焦急等候多时,见到两人安然出来,尤其是林薇气色虽弱却再无那种令人不安的虚无感,顿时大喜过望:“先生!林小姐!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没事了。”沈惊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排一下,我们立刻回公馆。”
“是!”
坐回车上,林薇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山城街景,心中感慨万千。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惶惶不可终日、随时可能消失的异世孤魂,而是真真正正地,属于这里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听涛阁”不久,一封加密电文,已经从重庆某个隐秘的据点,发往了太平洋彼岸。
电文内容简短却惊人:
“目标林,疑似经历未知能量剧烈波动,生命特征稳定且出现异常强化迹象。其所关联神秘势力活动频繁。请求指示,是否采取进一步接触或监控措施?”
落款是——安德森。
而在另一处,军统二处,彻夜未眠、焦头烂额的徐远道,也收到了一条语焉不详的密报:
“昨夜南岸有异动,能量反应异常,疑似与沈有关。”
徐远道看着这条模糊的信息,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与不甘。沈惊鸿……林薇……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他感觉自己仿佛错过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环节,一种事情即将脱离掌控的恐慌感,攫住了他的心。
余波,才刚刚开始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