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2年 汉景帝后元二年 七月初七 巳时正
长安,未央宫前殿。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将夏日的炽烈阳光滤成一片惨白朦胧的天光,倾泻在巍峨宫殿的琉璃瓦与白玉阶上。今日无风,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檀木与某种刻意营造的肃穆气息,混合着尚未散尽的、属于国丧的悲凉。偌大的宫前广场,玄甲持戟的郎官与期门武士林立如林,从司马门一直延伸到前殿高阶之下,沉默无声,只有盔缨与旌旗在凝滞的空气里偶尔轻微晃动。公卿、列侯、二千石以上官员,依品秩着朝服,按班序列于殿前丹墀之下,人人垂首屏息,面色是统一的凝重,目光低垂,不敢有丝毫斜视。
今日,是太子刘荣登基继位,正式成为大汉皇帝的日子。
吉时已近,钟鼓齐鸣,庄重而缓慢的礼乐自殿中响起,穿透厚重的云层与凝滞的空气,传遍宫苑。赞礼官高亢悠长的唱喏声,引导着繁复无比的登基仪程。太子——不,此刻已是新帝的刘荣,身着绣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的十二章玄色衮冕,头戴前后垂十二旒白玉珠的平天冠,在太常、宗正及一众礼官的簇拥下,自殿后缓缓步出,走向那至高无上的御座。他的身形在宽大厚重的冕服下显得格外单薄,脸色在玉旒的阴影中苍白得近乎透明,脚步因衣冠的沉重和内心的巨大压力而略显虚浮,但依旧在竭力维持着仪态。每一步,都踏在无数道或期待、或审视、或忌惮、或恶意的目光之上。
窦太后并未亲临前殿,但她的凤辇停在了殿侧廊下,珠帘深垂。所有人都知道,那双苍老而锐利的眼睛,正透过缝隙,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梁王刘武,以辅政亲王、皇叔之尊,立于御阶之侧,百官之首的位置。他今日亦着亲王冕服,神色肃穆,目光随着刘荣的移动而移动,嘴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大将军窦婴、丞相卫绾等重臣,分列于御阶之下左右班首,同样全神贯注。
整个仪式在一种近乎窒息的庄重与压抑中,按部就班地进行。告天、祭祖、奉册、授玺……每一项流程都漫长而精细,不容有失。稍有差池,便可能被解读为“天意不属”或“德不配位”。
紫霄宫中。
神帝的意念,如同高悬的明镜,映照着下界这汇聚了无数因果与气运的关键场景。他“看到”代表皇权的、本已黯淡消散的明黄气运,正从四面八方、从未央宫深处、从刘荣身上的衮冕、甚至从在场部分臣子的意念中,“艰难” 地“汇聚”、“凝聚”,试图重新形成一道光柱,加诸于刘荣那依旧“孱弱” 的淡金色本命气运之上。但这过程充满“滞涩” 与“拉扯”。
一股强大而“顽固” 的“深紫” 气运(窦太后),虽未直接阻挠,却如同巨大的磁石,吸引、分散着部分本应流向刘荣的“皇权”气流,使其更倾向于旁边的“暗金” 气运(梁王)。而梁王的暗金气运本身,则“炽烈” 燃烧,“贪婪” 地“吞噬” 着靠近的皇权气息,并不断“散发” 出“阴翳” 的波动,试图“侵蚀”、“污染” 那正在成型的、属于新帝的明黄光柱。
窦婴等人的“赤红” 气运,则如同护卫的火焰,“环绕” 在刘荣周围,“驱散” 部分阴翳,“助推” 着明黄气流的汇聚。丞相卫绾等人的“土黄” 气运,则相对“中立”,更像稳定的基座,“承载” 着整个仪式流程,其“稳固” 本身,就是对“乱象”的一种无形抵制。
整个前殿上空,气运交织碰撞,无声的较量比任何战场更为激烈。而这一切的中心,那位少年天子,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就在授玺礼毕,刘荣颤抖着双手,从太常手中接过那方沉甸甸的传国玉玺,准备转身面向群臣,宣告即位的关键时刻——
异变陡生!
“陛下!臣有本奏!”一个尖锐、高亢,甚至带着几分凄厉的声音,猛然从文官班列中后段响起,打破了仪式的肃穆与连贯!
所有人悚然一惊,目光齐刷刷地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御史中丞服饰、年约四旬、面皮白净的官员,手持玉笏,越众而出,疾步走到御阶之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形:
“陛下!登基大典,天命所归,臣本不该于此时扰攘。然,有奸佞在朝,挟兵自重,目无君父,其心叵测,若不及早除之,恐为我大汉江山之心腹大患!臣身为御史,掌风闻奏事,不敢不言!伏乞陛下圣裁!”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登基大典之上,当着太后、亲王、满朝文武的面,直言“奸佞在朝,挟兵自重”,这简直是石破天惊,其矛头所指,不言自明!
窦婴脸色瞬间铁青,怒喝道:“王中丞!你好大的胆子!今日何时?此地何地?安敢咆哮大典,危言耸听!来人,将其带下!”
几名殿前武士略一迟疑,看向御阶上的新帝,又瞥向珠帘方向与梁王。刘荣抱着玉玺,手足无措,脸色更加苍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且慢!”梁王刘武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那名跪地的御史中丞王臧(虚构人物),又看向窦婴,缓缓道:“大将军息怒。王中丞身为言官,风闻奏事乃是其职分。今日虽是陛下登基吉日,然忠言逆耳,若能于此时揭露奸佞,清除君侧,亦不失为陛下一桩德政,可昭示天下,陛下从谏如流,明察秋毫。”
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已将“揭露奸佞”与“新帝德政”挂钩,逼得刘荣和窦婴无法强行压下。若强行驱赶王臧,反倒坐实了“庇护奸佞”之名。
窦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臧:“你……你口口声声奸佞,所指何人?若有实据,何不早奏?偏在此等时刻,搅扰大典,是何居心!”
王臧抬起头,脸上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激动,他再次叩首,朗声道:“臣所劾者,非旁人,正是坐镇朔方、新立战功、爵封靖王、官拜骠骑大将军的——李玄业!”
虽然早有预料,但这个名字被当殿喊出,依然在群臣中引起一阵低低的哗然。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复杂无比。
“李靖王有何罪状?你且说来!”梁王沉声问道,目光却看向御座上的刘荣。
王臧挺直腰板,声音清晰,一条条数落开来:“其一,擅权!去岁高阙之战后,朝廷封赏未至,李玄业便私开边市,以国禁之铜铁、盐茶,与胡虏交易,资敌以粮械,此乃通敌之嫌!其二,结党!其以北地匮乏为由,擅向关中、陇西豪强借贷,数额巨大,利息高昂,并以未来盐铁之利、甚至皇家苑囿产出为质,此非借贷,实为结纳地方,收买人心,图谋不轨!其三,欺君!高阙之战,其所报斩获、损耗,经兵部初步核查,多有夸大虚报之处,阵亡抚恤,亦未全数下发,中饱私囊,苛待士卒!其四,跋扈!陛下大行,国丧期间,其竟上表妄言,以边兵胁迫朝廷,语涉‘清君侧’,此非人臣所当言,实乃董卓、王莽之流亚!(注:此处为御史基于其历史知识对前代权臣的比喻,符合其认知)”
他每说一条,声音便高亢一分,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如此擅权、结党、欺君、跋扈之臣,手握重兵,坐镇边陲,距长安不过旬日之程!陛下初登大宝,仁德布于四海,然卧榻之侧,岂容此等豺狼酣睡?若不早加裁抑,夺其兵权,召其入京诘问,待其羽翼丰满,恐非国家之福,陛下亦将受其掣肘!臣,泣血以闻,伏惟陛下圣断!”
说完,再次以头抢地,长跪不起。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王臧喘息的声音和远处隐约的礼乐余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御座上那个抱着玉玺、身体微微发抖的少年天子身上。
刘荣的脑子一片空白。李玄业?那个在奏表中力挺自己、言辞激烈的姑父?是奸佞?他本能地不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那是此刻为数不多明确支持他的强力外援。可是,王臧列举的条条罪状,听起来又似乎“证据确凿”,尤其是“擅开边市”、“借贷豪强”、“言语跋扈”,似乎……并非空穴来风。他该怎么办?信,还是不信?办,还是不办?
他求助般地看向珠帘方向,又看向身旁的宗正和太常,最后,目光落在脸色铁青的窦婴身上。
窦婴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这是梁王精心策划的一击!选择在登基大典、新帝最需要彰显权威也最脆弱的时刻发难,以“忠直敢言”的御史出面,列举这些半真半假、极易混淆视听的“罪状”,其目的,就是要逼新帝在登基第一天,就对李玄业、对他这个大将军的支持力量,做出切割和打击!若新帝迫于压力,表态追究,则寒了朔方将士之心,也削弱了太子党的倚仗。若新帝强行回护,则坐实了“偏袒跋扈边将”之名,刚刚凝聚的些许皇权威信将荡然无存!
进退维谷!
“陛下,”梁王刘武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王中丞所奏,事关边镇大将,社稷安危,不可不察。然,今日终究是陛下登基大典,不宜深论具体罪愆,以免冲撞吉时。臣以为,不若暂且记下,容后详查。然,李靖王坐拥强兵,处嫌疑之地,为安朝野之心,为陛下计,是否可下一道温旨,召其入京述职,一则彰显陛下恩信,慰其戍边辛劳;二则,亦可当面询以边事,澄清流言?如此,既全了君臣之谊,亦堵了天下悠悠之口。陛下以为如何?”
以退为进!不要求立刻治罪,只要求“入京述职”。这看似温和的建议,实则是绝杀!李玄业若敢来,便是羊入虎口,生死操于人手。若不来,便是抗旨不尊,坐实了“跋扈”、“有异心”的罪名,梁王便可名正言顺地请旨讨伐,甚至调动北军、南军!
刘荣张了张嘴,他看着梁王看似恭顺实则咄咄逼人的目光,看着殿下跪地不起、一副“死谏”姿态的王臧,看着周围或沉默、或闪烁的群臣目光,又感觉到怀中玉玺那冰冷沉重的触感……巨大的无助和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只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被迫推上高位的少年,何曾经历过如此险恶的政治风暴?
“朕……朕……”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
“陛下!”窦婴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老泪纵横,“李靖王忠贞体国,高阙血战,将士用命,方保北疆无虞!其所为容或有急迫之处,然皆是为固守边关,绝无二心!王臧此言,捕风捉影,居心叵测!陛下万万不可听信谗言,自毁长城啊!召李靖王入京,万万不可!此非恩信,实乃催命之符也!请陛下明鉴!”
“大将军此言差矣!”梁王脸色一沉,“陛下乃天下之主,臣子奉召入京,乃莫大荣宠,何来催命之说?莫非在李靖王眼中,陛下之召,竟是刀斧不成?还是说,李靖王果然心中有鬼,不敢面君?”
“你!”窦婴目眦欲裂,却一时语塞。
眼看局面就要彻底失控,一直沉默的丞相卫绾,缓缓出列,走到御阶之前,先向刘荣躬身一礼,然后转向梁王与窦婴,声音苍老而沉稳:“梁王殿下,大将军,今日乃陛下登基盛典,如此争执,成何体统?”
他转身,对依旧跪地颤抖的刘荣道:“陛下,王中丞风闻奏事,是其本分。其所言之事,或需查证。然边镇大将,关乎国防,确需慎重。老臣以为,梁王殿下‘容后详查’之议甚妥。至于召李靖王入京述职……”
他略一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陛下新登大宝,天下仰望。对戍边有功之将,确应多加抚慰。然北疆新定,匈奴窥伺,主将轻易离镇,恐非万全之策。不若,陛下可颁一道嘉奖慰勉之诏,派遣得力朝臣为使,携金帛劳军,并详察边情,听取李靖王陈奏。若果有疑虑不明之处,可使当面向天使禀明,再由天使回朝复命,陛下与辅政大臣共议之。如此,既显陛下恩信,又不至动摇边关防务,亦可查明实情,以安朝野之心。未知陛下、太后、梁王殿下以为如何?”
卫绾这番话,堪称老辣。他既未全盘否定王臧的弹劾(留了查证的余地),也否定了立刻召李玄业入京的危险提议,而是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派天使(钦差)去朔方。这既给了梁王台阶(派人去查),也保全了李玄业和窦婴的底线(不必入京),更维护了新帝的权威(派使劳军是恩典)。同时,将最终决定权拖后,赢得了缓冲时间。
珠帘之后,久久无声。显然,窦太后也在权衡。梁王刘武脸色阴晴不定,他本欲借此机会将李玄业逼入绝境,但卫绾的提议合情合理,难以反驳,若强行坚持召李玄业入京,反而显得自己咄咄逼人,别有用心。
良久,珠帘后传来窦太后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丞相老成谋国,所言甚是。皇帝,便依丞相所奏吧。登基大典,继续。”
“孙儿……孙儿遵皇祖母旨意。”刘荣如蒙大赦,声音依旧带着颤音,但总算找到了方向。
一场险些在登基当日引爆的政潮,被卫绾勉强按下。但裂痕已深,猜忌的种子,经此一事,已深深埋下。李玄业“跋扈边将”的形象,在今日之后,必将更深入“人心”。而新帝刘荣的软弱与无助,也暴露无遗。
仪式在一种更加诡异沉闷的气氛中继续。当刘荣最终在赞礼官的高唱中,颤抖着坐上那冰冷的御座,接受百官朝拜,山呼“万岁”之时,那声音听在他耳中,遥远而虚幻,充满了不真实感。他坐在那里,衮冕沉重,玉旒晃动,目光所及,是跪伏的百官,是梁王深沉的眼,是窦婴悲愤的脸,是卫绾疲惫的背,是无数看不清神情的面孔。他知道,从此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偶尔在父母膝前承欢的太子刘荣,他是皇帝,是坐在天下最危险位置上的囚徒。而他的“万岁”之路,从一开始,便布满了荆棘与陷阱。
紫霄宫中。
神帝“看到”,随着卫绾的折中方案被采纳,那股险些彻底“撕裂” 朝堂的“冲突” 气运,暂时“缓和”。代表新帝的明黄气运,在经历剧烈“震荡” 后,终于勉强“成型”,加诸于刘荣的淡金气运之上,但光柱细小,根基“虚浮”,且表面缠绕着来自梁王一系的“阴翳” 和来自王臧弹劾所引发的、弥漫朝野的“疑虑” 灰气。
梁王的暗金气运,虽未达成最佳目标(逼李玄业入京),但其“侵蚀” 皇权、“打击” 太子党的意图已部分实现,气运“高涨” 了几分。窦婴等人的赤红气运则显得有些“受挫” 与“愤懑”。卫绾的土黄气运,则因成功“调和”而显得更加“厚重” 与“不可或缺”。
“登基已成,然危局方启。业儿已成众矢之的,敢儿匿于陇西,新帝孱弱,梁王咄咄……”神帝的意念流转,更多的注意力投向了朔方与陇西。长安的决议,即将化为具体的压力,传导向边疆。而派往朔方的“天使”,将成为下一个关键变量。
朔方,靖王行辕。
登基大典的消息,连同朝堂上那场风波的详细密报,几乎在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天,就以最高速度送到了李玄业的案头。
行辕内,气氛凝重如铁。周勃、公孙阙,以及被紧急召来的李广(他因驻防野马川,距离较近),皆面色沉肃。
“召我入京述职?”李玄业看着密报中关于梁王提议的部分,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倒是好算计。若去,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不去,便是抗旨不遵,予人口实。”
“幸得卫丞相转圜,改为派遣天使劳军查问。”公孙阙道,“然,此天使人选,至关紧要。若是梁王心腹,恐怕……”
“不是恐怕,是必然。”李广冷哼一声,他性情刚直,对长安这些弯弯绕绕早已不耐,“梁王处心积虑要对付王爷,岂会放过这个机会?所派天使,必是酷吏苛察之辈,鸡蛋里也要挑出骨头来!王爷,需早作准备。”
李玄业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朔方、云中、雁门……这片他倾注了心血与将士鲜血的土地。长安的刀,终于要明晃晃地架到脖子上了,虽然换成了“天使查问”这种方式,但本质未变。
“准备?”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我们一直都在准备。边市开了,借贷立了,兵练了,和周边郡守的信也通了。现在要做的,是让这位‘天使’,看到我们想让他看到的,听到我们想让他听到的。”
他顿了顿,下令道:“第一,天使入境路线,必经高阙。传令高阙守将,自即日起,修复关墙,整肃军容,要多‘新’有多新,士卒要精神,但不必过分张扬。阵亡将士抚恤发放记录、缴获物资账簿、边市交易章程、借贷契约副本,全部整理好,务必清晰、‘合理’。尤其是与胡市交易铜铁的数量、用途,要能自圆其说。”
“第二,以本王名义,行文云中、雁门、代郡太守及都尉,通报朝廷将遣天使劳军之事,请彼等予以方便。信中可暗示,天使或会问及邻郡对朔方看法、边贸影响等,请其据实以告即可。”这是提醒,也是试探。
“第三,”李玄业看向周勃,“从府库中,挑选一批上好的高阙之战战利品——匈奴贵人的金器、佩刀、旗帜,再备上等皮货、河西骏马。天使来时,依礼奉上。他不是来‘劳军’吗?咱们就让他‘劳’个够,也看看咱们朔方将士的‘收获’。”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他声音转冷,“军队,照常操练,巡逻,戒备匈奴。不要因为天使来了,就搞得如临大敌,但也不能松懈。要让天使看到,我朔方军,时刻不忘外患,无暇他顾。至于军心士气……”他看向李广,“广将军,还得靠你,多去各营走动,给将士们讲讲,朝廷没有忘记咱们的功劳,天使是来慰问的,让大家稳住。”
李广抱拳:“王爷放心,末将晓得轻重。”
“第五,”李玄业最后道,“让我们在京里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打听清楚天使的具体人选、行程、以及……梁王私下交代了些什么。另外,陇西那边,敢儿有任何消息,立刻报我!”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李玄业显得异常冷静。愤怒与恐惧无济于事,唯有周密准备,才能在这惊涛骇浪中,寻得一线生机。他知道,与梁王,与长安朝廷的这场漫长而凶险的博弈,从现在起,进入了新的、更直接的阶段。而他,必须赢。
陇西,狄道李氏老宅。
李敢并不知道长安登基大典上的惊心动魄,也不知道一道针对他父亲的“天使”即将北上。他在这里已经躲藏了十余日,身上的伤在族中医者的调理和老仆的照料下,已好了七七八八。脸上的污垢洗净,换上干净的麻布深衣,除了略显清瘦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郁,已依稀有了世家子弟的模样。
这十几日,他并未闲着。在七叔公(一位年逾六旬、精神矍铄的族老)的默许和引导下,他开始接触李氏在陇西的产业、人脉,了解这个家族扎根此地的百年沧桑。他去了祖坟祭拜,看了家族在狄道的田庄、坞堡,甚至暗中观察了附近几处与李氏有旧的羌部首领。
七叔公话不多,但眼神锐利。他并未过多询问李敢在长安的具体经历,只是偶尔在巡视田亩、检视武库时,似是随意地提点几句:“咱们李氏,自秦时便扎根陇西,靠的不是朝中的虚名,是手里的刀,地里的粮,和这陇右的汉子。”“长安的风再大,吹到这陇山脚下,也就剩点凉意了。但若是风里带着沙,带着火,那也得提前把门窗堵好,把水缸挑满。”
李敢明白,七叔公这是在教他,一个家族真正的根基何在,又如何在这乱世中自保。他学得很快,也思考得很多。父亲在朔方独木支大厦,自己在长安如履薄冰,而这看似偏远的陇西祖地,或许……是家族另一条退路,另一个支点。
这一日,他正在老宅后院的校场上,擦拭着一把从武库中找出的、略显陈旧但保养良好的环首刀。刀刃在粗布下泛起幽暗的光泽。忽然,一名被派往县城打探消息的族人急匆匆回来,带来了新帝登基、以及朝堂上御史弹劾靖王的消息。
李敢擦刀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望向东北方向,那是长安,也是朔方。虽然消息简略,但他能想象出那场面的凶险,也能感受到父亲此刻承受的压力。
“天使劳军……”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冽。他放下刀,对侍立在一旁的老仆道:“去请七叔公来,就说……敢,有事请教。”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仅仅“躲藏”下去了。长安的刀已经挥向父亲,他这只侥幸逃脱的幼虎,必须更快地成长,长出爪牙,哪怕不能立刻扑杀敌人,也要能为父亲,为家族,多看到一点背后的阴影,多守住一条可能的退路。
陇西的夏风,穿过山谷,带来远方的气息,也带来隐约的雷声。山雨欲来,无人可置身事外。
【史料记载】
* 官方史·汉书·武帝纪:“(建元元年)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注:此为武帝登基后举措,小说中时间略早,且情节为虚构)
* 家族史·靖文王本纪(二世):“太子荣即位,尊窦太后。梁王武以皇叔辅政,忌玄业公甚。乃使其党御史大夫(应为御史中丞,小说虚构)王臧,于登基日发难,劾公擅权、结党、欺君、跋扈,请召公诣阙。丞相卫绾折衷之,议遣使劳军按察。公在北,闻之,外示恭顺,内修守备,以俟其变。”
*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新帝临朝,奸宄发难,欲陷嗣君于不测。帝君于九天,见气运冲激,乃稳嗣君心神,暗导贤相良言,暂弭祸端。然嫌隙已深,如疽附骨。帝君唯加意护持,使忠良得全,奸谋不逞于一时。”
* 北地秘录·登基风波:“荣帝即位日,御史王臧突劾靖文王,举朝皆惊。梁王阴主之,欲召王入京。魏其侯婴力辩,几至冲突。丞相绾调和,乃遣使代巡。自是,朝野皆知梁王与靖文王势不两立。北地驿马星驰,朔方备战,陇西匿影,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四百九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