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那一声毁天灭地的巨响过后,并非预想中的混沌湮灭,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青色光柱与血色漩涡对撞的核心处,空间如同破碎的琉璃般扭曲、塌陷,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漩涡,疯狂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声音乃至灵力。山谷中央,道玄真人维持着挥出拂尘的姿势,身形却如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晃。他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嘴唇因过度催动灵力而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一丝殷红的血迹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绽开朵朵刺目的血花。
诛仙剑阵的四柄仙剑虚影在强光爆发后黯淡了近半,剑身上的古老符文忽明忽灭,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维系阵法的庞大灵力正从道玄体内被急速抽离,反噬之力如跗骨之蛆,沿着经脉寸寸啃噬,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
“噗——!”
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道玄真人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若非水月大师及时闪身扶住,几乎就要软倒在地。
“掌门师兄!”水月大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素白的僧袍被溅上的鲜血染红点点。她掌心贴住道玄背后灵台穴,精纯的佛门真力源源不断输入,试图稳住他濒临崩溃的灵台。
“无妨……只是旧伤牵动罢了。”道玄真人摆了摆手,喘息粗重,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漩涡中心那团逐渐消散的污秽血光,“碧瑶……四灵血阵……果然……未能尽全功……”
他的判断没错。那融合了四灵虚影的血色漩涡在撞上诛仙剑阵的最终一击后,并未能引发预想中的毁灭性自爆,反而像被投入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浓郁的血腥煞气被青色光柱中蕴含的浩然正气涤荡一空,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碎石焦土,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硫磺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山谷入口处,那顶白骨黑纱轿子剧烈晃动了一下,随即“哗啦”一声散架。碧瑶的身影从中跌出,重重摔在地上。她素白的丧服多处撕裂,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擦伤,嘴角挂着血丝,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那双曾亮得惊人的凤眸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她挣扎着想站起,手中紧握的那块残缺黑色玉佩却“啪”地一声碎裂开来,化作齑粉从指缝间滑落。四灵血阵的核心阵眼已毁,残存的最后一丝力量也随之消散。
“圣女!”燕虹第一个反应过来,身影如电般窜出,欲要搀扶。
“滚开!”碧瑶猛地挥开他的手,蛇瞳中凶光毕露,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废物!都是废物!连个残阵都驾驭不了!还妄谈什么覆灭青云?!”她的愤怒并非针对燕虹,更像是对整个计划失败的绝望宣泄。
燕虹被她眼中的恨意慑得一窒,僵在原地。
另一边,万毒门毒神拄着白骨拐杖,艰难地从山壁下爬起。他脸上蔓延的毒斑此刻颜色更深,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肺腑的剧痛。他看了一眼气息萎靡的碧瑶,又瞥了眼摇摇欲坠的道玄真人,干瘪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充满怨毒的低吼:“走!趁现在!”
“走?毒神长老,我们还未分出胜负!”炼血堂年老大抹去嘴角的血迹,巨剑“血饮”拄地,赤红的双眼瞪着道玄真人,胸膛剧烈起伏。他魁梧的身躯上布满了与影舞堂杀手搏斗留下的伤口,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襟。
“分出胜负?”毒神发出一阵嘶哑刺耳的怪笑,拐杖重重顿地,“老夫的本命毒傀都被那诛仙剑气震碎了本源,你炼血堂的獠牙也被天琊剑折了两根!再打下去,难道要老夫把剩下的老骨头都交代在这里不成?!”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山谷中幸存的魔教弟子——万毒门弟子倒了一片,侥幸未死的也是人人带伤;炼血堂的血色獠犬死伤殆尽,卫峥麾下精锐折损过半;鬼王宗影舞堂杀手更是损伤最重,此刻还能站着的不过寥寥数人。
“哼!万毒门畏首畏尾,炼血堂匹夫之勇,鬼王宗……哼!”年老大重重冷哼一声,不再看毒神,目光转向鬼王宗阵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毒神的脸皮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自然听出了年老大话语中对鬼王宗的轻视,更清楚碧瑶此次行动的失败,鬼王宗脱不了干系。若非碧瑶执着于用四灵血阵这种极不稳定的残阵,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三方魔教势力,此刻虽未撕破脸皮彻底翻脸,但彼此间的猜忌、怨恨与利益冲突,已如毒藤般在废墟之上悄然滋生、蔓延。
“够了!”一声冷喝打断了这微妙的对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鬼王宗燕虹不知何时已站直身体,他虽也受了伤,但神情依旧保持着一种上位者的冷静。他缓缓走到碧瑶身边,无视她怨毒的目光,对着毒神和年老大抱了抱拳,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毒神长老,年老大堂主。此次行动,我鬼王宗圣女碧瑶愿赌服输。目标《玄火鉴》未能夺得,反折损了不少人手,此乃我宗门之失,我燕虹代圣女向两位致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狼藉的山谷和青云众人,继续道:“如今诛仙剑阵虽受创,但道玄真人尚在,青云主力未损。我等若再纠缠下去,恐讨不了好。依我之见,不如就此罢手,各退一步,保全实力方为上策。日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再寻时机。”
“日后?”毒神沙哑地重复着,拐杖在地上戳了戳,“燕虹,你当老夫是三岁孩童?今日之败,皆因你鬼王宗弄巧成拙!若非你们弄出个四灵血阵的残次品,道玄老儿早已成了我万毒门的鼎中餐!这笔账,老夫记下了!”
“毒神长老此言差矣。”燕虹面不改色,“四灵血阵乃我宗秘传,威力深浅,我等亦难以尽窥。圣女此次亦是初次尝试驱动残阵,未能成功,实属意外。若论责任,三方皆有未尽全力之处。如今当务之急,是保存火种。”
“保存火种?”年老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赤红着眼,“燕虹,你少跟老子来这套!炼血堂的规矩,打了小的,出来老的!今日之辱,不讨回来,老子的脸往哪搁?!”他巨剑一振,血煞之气再次升腾,“道玄老儿,出来受死!今日不把你青云山掀个底朝天,老子就不叫年老大!”
“堂主息怒!”炼血堂一名副堂主急忙拉住他,“道玄真人显然已油尽灯枯,此刻正是杀他的最佳时机!何必与他废话?!”
“放屁!”年老大怒视副堂主,“你没看见水月那个老尼姑守着他吗?还有那个陆雪琪,天琊剑可不是吃素的!硬拼,咱们讨不到便宜!”
就在魔教三方争执不下之际,山谷另一侧,一直沉默的张小凡缓缓站起了身。
他身上的衣衫破损不堪,嘴角挂着血迹,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噬魂棒残骸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棒身的裂纹在刚才的冲击下似乎又扩大了几分,隐隐透出不祥的黑气。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落在了那座被青色光柱余晖笼罩的岩石上。田不易盘膝坐在那里,赤焰仙剑横放膝前,闭目调息。虽然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呼吸已然平稳悠长,显然那焚心咒的创伤已被玄火鉴彻底化解,正借助地脉灵气快速恢复。
而在田不易身旁,陆雪琪正小心翼翼地扶着星儿。星儿脸色发白,七宝星盘的光芒黯淡了许多,显然刚才为了守护田不易和抵挡余波,消耗巨大。陆雪琪自己的白衣更是被鲜血浸透了大半,肩头和手臂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专注地看着星儿,确认她无碍后才松了口气。
“小凡……”陆雪琪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张小凡摇摇欲坠的样子,秀眉紧蹙,“你怎么样?”
“我没事。”张小凡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他迈步走过去,每一步都显得有些沉重。
“哥!”星儿看到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陆雪琪按住。
张小凡走到田不易身边,屈膝跪下,恭敬地磕了一个头:“师父,您醒了。”
田不易缓缓睁开眼,虎目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化为惯常的粗豪笑容:“臭小子,哭丧着脸给谁看?师父这不是好好的吗?”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噼啪”的轻响,“这焚心咒够歹毒的,若非你小子机缘巧合得了那玄火鉴玉简,师父这条老命,今天就得交代在南疆这鸟地方了。”
“师父言重了。”张小凡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眶微微发热。他知道,田不易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心思缜密,刚才那番看似随意的交谈,实则是在为道玄真人分担压力,也是在试探魔教的虚实。
“行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田不易摆了摆手,目光转向道玄真人那边,“道玄师兄这是……”
“掌门师兄强行催动诛仙剑阵,遭反噬所伤,性命无碍,但元气大伤。”水月大师的声音传来,她已扶着道玄真人坐在一块相对完好的岩石上,正低头为他擦拭嘴角的血迹,神情凝重。
田不易“哦”了一声,不再多问。他与道玄真人相交百年,深知这位青云掌门的秉性。为了守护青云基业,道玄真人从来不惜一切代价,包括自己的性命。
张小凡的目光却落在了道玄真人腰间悬挂的那柄古朴拂尘上。在刚才那毁天灭地的碰撞之后,拂尘的银丝竟有几缕断裂开来,显得有些狼狈。而道玄真人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更是衰弱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
诛仙剑阵的反噬,远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小凡,”田不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此地不宜久留。魔教贼子虽暂退,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你师父我这点伤,不打紧。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返回大竹峰休养,同时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禀告恩师。”
“师父说得对。”张小凡点头,“我们这就走。”
“走?”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万毒门秦无炎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树旁。他依旧穿着那身墨绿长袍,蛇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光,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他手中把玩着那根碧绿色的短笛,笛身蛇形纹路在微光下仿佛活了过来。
“秦无炎?”陆雪琪天琊剑瞬间出鞘半寸,冰冷的剑气锁定了对方,“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秦无炎轻笑一声,目光却落在了张小凡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他怀中那块散发着温润赤光的玄火鉴玉简上,“自然是拿回属于我万毒门的东西。”
“玄火鉴?”张小凡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玉简。他知道,这块玉简乃是开启焚香谷玄火坛的关键,更是他师父田不易得以续命的希望。万毒门觊觎已久,今日更是为此大动干戈。
“小子,识相的就乖乖交出来。”秦无炎的声音陡然转冷,蛇瞳中杀机毕露,“否则,休怪我万毒门手下无情,将你们大竹峰上下,屠戮殆尽!”
“放肆!”田不易勃然大怒,赤焰仙剑“锵”地一声弹跃而出,直指秦无炎咽喉,“我大竹峰弟子,也是你这毒蛇能随便威胁的?!”
“大竹峰?”秦无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怪笑道,“田不易,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竹峰首座吗?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再看看你身后那些所谓的青云正道!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你们的道义,一文不值!”
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枯叶瞬间化为齑粉!一股阴冷诡异的毒力自他体内爆发,瞬间弥漫开来!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而充满恶意,吸入肺中隐隐作痛!
“万毒蚀心手!”
秦无炎五指成爪,指尖萦绕着墨绿色的剧毒罡气,快如闪电般抓向张小凡怀中的玄火鉴玉简!这一爪阴毒狠辣,不仅意在抢夺宝物,更蕴含了万毒门的独门剧毒,一旦沾染,神仙难救!
“找死!”田不易怒喝一声,赤焰仙剑化作一道炽热的火虹,迎着秦无炎的毒爪斩去!
“轰——!”
火虹与毒爪狠狠撞在一起!狂暴的气浪席卷开来,将周围的碎石尘土尽数掀起!田不易只觉一股阴寒歹毒的力道顺着剑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气血翻涌!而秦无炎也被赤焰仙剑的灼热之力逼得后退一步,蛇瞳中闪过一丝惊异。
“赤焰仙剑?!”他认出了田不易手中的仙剑,“难怪你敢如此托大!”
“哼!”田不易得势不饶人,剑势一变,赤焰仙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炽热的轨迹,如同火龙狂舞,铺天盖地向秦无炎卷去!
“田不易,你拦得住我一时,拦不住我一世!”秦无炎身形飘忽,如同鬼魅般在火海中穿梭,手中短笛不时吹出几声尖锐的音符,音波无形无质,却带着强烈的迷幻和毒性,试图干扰田不易的神志!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炽热的火焰与阴冷的毒雾在小小的空间内激烈碰撞,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将地面烧出一个个大坑!
“哥,小心!”星儿突然惊呼一声!
张小凡猛地抬头,只见炼血堂年老大不知何时已绕过了战圈,巨剑“血饮”拖曳着长长的血色煞气,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劈向他和陆雪琪、星儿三人!
“炼血堂的杂碎!”陆雪琪脸色一寒,天琊剑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冰蓝色光芒!
“天琊·剑舞!”
无数道凌厉的剑气如同冰棱般激射而出,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迎向血饮巨剑!
“铛铛铛——!”
密集如雨的撞击声响起!剑气与煞气猛烈碰撞,爆发出刺目的火花!陆雪琪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连连后退,虎口迸裂,鲜血染红了剑柄!但她眼神依旧坚定,死死守住身前的张小凡和星儿!
年老大一击未能奏效,眼中凶光大盛,巨剑横扫,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雪琪!”张小凡目眦欲裂,噬魂棒残骸瞬间入手!
“嗡——!”
青红煞气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噬魂棒残骸在他手中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哀鸣,棒身裂纹中渗出的黑气比之前更加浓郁,甚至隐隐透出一丝血色!
“小凡,不可!”田不易在与秦无炎的战斗中瞥见这一幕,顿时大惊失色,“噬魂棒反噬已近极限,强行催动只会加速其崩溃,甚至反伤自身!”
然而,已经晚了!
面对年老大含怒一击,张小凡别无选择!他将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连同玄火鉴玉简中那股温顺的赤色流光,尽数灌注到噬魂棒残骸之中!
“给我破!”
青红煞气与赤色流光融合,化作一道扭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光柱,狠狠撞向血饮巨剑!
“轰隆——!!!”
比之前任何一次碰撞都要恐怖的能量风暴在三人之间爆发!
张小凡如遭雷击,整个人被狠狠抛飞出去,重重撞在岩壁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噬魂棒残骸在他手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棒身裂纹瞬间扩大,几乎要断裂开来!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无尽怨恨的意念顺着棒身冲入他的脑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头痛欲裂!
陆雪琪和星儿也被气浪掀飞,天琊剑脱手飞出,七宝星盘光芒彻底黯淡!
“小凡!”陆雪琪挣扎着爬起,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踉跄着扑到张小凡身边,将他扶起。
“哥!”星儿也哭喊着跑过来。
“咳咳……”张小凡咳出几口血,意识模糊地看着陆雪琪焦急的脸庞,心中却是一片冰冷。他失败了。他没能保护好师父,没能保护好雪琪,也没能保护好星儿。噬魂棒的反噬,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桀桀桀……张小凡,你终于不行了!”年老大一步步走来,巨剑拄地,赤红的双眼中满是残忍的快意,“交出《玄火鉴》,再自废修为,我可以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做梦!”田不易怒吼一声,赤焰仙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火线,斩向秦无炎!秦无炎猝不及防,被火龙擦中左臂,顿时血肉模糊,惨叫一声倒飞出去!
“道玄老儿!水月秃驴!”年老大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盯住了那边虚弱的道玄真人和水月大师,“还有那个田不易!今日我炼血堂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在你们青云山上钉下一颗钉子!”
他巨剑一挥,血煞之气再次升腾:“杀!”
炼血堂残余弟子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嚎叫着冲向青云众人!
局势,瞬间恶化到了极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冷而决绝的声音,如同九天之上的寒月,骤然响起:
“谁敢伤我青云弟子!”
话音未落,一道璀璨夺目的白色剑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自天际疾射而来!剑光未至,那凛冽刺骨的剑意已将整个山谷的温度骤然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