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燃尽最后一寸灯芯，在书桌上投下片转瞬即逝的暗影。喵千岁推开窗，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眉宇间的几分沉郁。
楼下的灯还亮着，想来苏瑾还没睡。她指尖在窗沿轻叩两下，转身从衣柜暗格里取出套深色短打，换上时动作利落得像只蓄势待发的夜猫。
“老板，您这是……”阿福不知何时守在门外，见她这副装扮，眉头顿时拧起。
“去百乐门后院看看。”喵千岁系紧腰间的软带，将一柄小巧的匕首藏进靴筒，“那姓周的收了金条，未必会真安分。”
阿福想劝，却被她眼神制止。他跟了喵千岁这些年，自然知道她决定的事难更改，只能点头：“我让弟兄们在外围接应。”
“不必，动静越小越好。”喵千岁拉开门，身影一晃便融入走廊的阴影里，“看好公馆，别让苏瑾出来。”
夜渐深，租界的街道上少了白日的喧嚣，只有巡捕的皮鞋声偶尔从街角传来。喵千岁避开路灯，像道无声的影子穿梭在巷弄间，不多时便到了百乐门后墙。
墙头上缠着带刺的铁网，她却毫不在意，足尖在墙根青石上轻轻一点，身形已如柳絮般飘起，越过铁网时只带起几片枯叶。落地时悄无声息，正好躲在一丛茂密的冬青后。
后院里亮着两盏昏黄的灯，几个穿着黑褂子的汉子正围着个铁炉说话，炉上炖着的东西咕嘟作响，香气混着煤烟味飘过来。
“周哥今儿收了那女人的好处，真打算歇手？”一个瘦高个搓着手问，眼神里带着不甘。
被称作周哥的正是那左脸带疤的管事，他往炉里添了块煤，嗤笑一声：“歇手？那娘们的路子肥得流油，放着不啃一口，当老子是傻子？”
“可她毕竟是……”
“毕竟什么？”周管事打断他，声音压低了些，“姓白的在租界罩着她又怎样？这几日风声紧，先稳住她。等过了这阵，找个由头把货扣下来，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算。”
旁边个矮胖子凑过来：“那之前抢货的光头……”
“别提那蠢货！”周管事踹了铁炉一脚，火星溅起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被那娘们敲断了腿也是活该。咱们这次得做得干净些，让她抓不到把柄。”
冬青后的喵千岁指尖微微收紧。果然没猜错，这姓周的根本没打算罢手。她正想再听些细节，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衣料摩擦声。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猛地侧身躲到一棵老槐树后，同时握住了靴筒里的匕首。
月光从枝叶缝隙里漏下来，照亮了来人的身影——竟是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背着个书包，正踮着脚往铁炉那边张望，不是苏瑾是谁？
喵千岁心里一沉，这小子怎么跟来了？
苏瑾显然没发现她，他缩着脖子，眼神里带着紧张，却又透着股执拗。方才在学堂被欺负时的怯懦仿佛被夜风刮跑了，只剩下一种让人揪心的倔强。
就在这时，周管事突然朝这边看过来，厉声喝问：“谁在那儿？”
苏瑾吓得一哆嗦，转身就想跑，却被脚下的砖块绊了个趔趄。周管事身边的几个汉子立刻围了上来，手里还抄起了墙角的木棍。
“是个学生？”瘦高个拎起苏瑾的后领，像提只小鸡，“哪来的？敢闯这儿？”
苏瑾脸都白了，却梗着脖子不说话，只是死死攥着书包带。
喵千岁暗叫不好，正想现身，却见周管事盯着苏瑾的书包皱起眉：“这书包……看着眼熟。”他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抹阴狠的笑，“是那姓喵的娘们身边的小子？”
瘦高个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周哥，这可是送上门的好机会！”
“把他带进去，好好看着。”周管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既然正主送了份礼来，咱们也该回个礼才是。”
汉子们狞笑着要把苏瑾拖走，苏瑾挣扎着哭喊：“放开我！我娘不会放过你们的！”
“娘？”周管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娘们也配当娘？”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从槐树后窜出，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只听几声闷响，抓着苏瑾的两个汉子已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疼得直咧嘴。
喵千岁扶住踉跄的苏瑾，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我的人，你也敢动？”
周管事显然没料到她会出现，先是一惊，随即又镇定下来，挥了挥手让手下围上来：“正主来了更好，省得我再费功夫。”
“就凭他们？”喵千岁将苏瑾护在身后，指尖在腰间一抽，软鞭如灵蛇般窜出，鞭梢带着破空声扫向最近的汉子。那汉子惨叫一声，捂着胳膊倒在地上，袖子上瞬间多了道血痕。
苏瑾躲在她身后，看着她利落的身手，眼睛瞪得圆圆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喵千岁，平日里的从容优雅被凌厉取代，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愣着干什么？上！”周管事被她的气势慑住，却依旧硬着头皮喊。
汉子们虽有些忌惮，却还是嗷嗷叫着扑上来。喵千岁不慌不忙，软鞭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铁索横拦，时而如银蛇绕腕，转眼就放倒了三个。
周管事见状，从炉边抄起根烧红的铁钳，朝着喵千岁背后猛砸过来。苏瑾看得真切，惊呼一声：“小心！”
喵千岁早已察觉身后动静，头也不回，脚下轻点，身形如陀螺般旋开，同时手腕翻转，软鞭带着风声缠上周管事的手腕。她猛地发力，周管事手中的铁钳“哐当”落地，整个人被拽得一个趔趄，正好撞在铁炉上。
“啊！”滚烫的炉壁烫得他惨叫出声，左脸的疤痕在痛苦中扭曲成一团。
“滚回去告诉青帮的人，”喵千岁收回软鞭，鞭梢在掌心轻绕，“我的人，我的货，动一下试试。”
周管事疼得满头冷汗，看着她的眼神又怕又恨，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喵千岁不再理他，拉起苏瑾的手：“走。”
苏瑾被她拽着往外跑，书包带在奔跑中甩动，里面不知装了什么硬物，硌得他腰侧生疼。直到跑出百乐门后巷，远离了那片是非地，他才喘着气问：“你怎么会来？”
“该问你才对。”喵千岁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月光照在她脸上，看不清表情，“谁让你跟来的？”
“我……”苏瑾低下头，手指绞着书包带，“我听见你跟阿福叔说话，担心你……”
“担心我？”喵千岁挑眉，“就凭你？刚才若不是我及时现身，你打算怎么办？”
苏瑾被问得哑口无言，耳根却红了，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递过去：“我带了这个。”
那是块巴掌大的石头，边缘被磨得很光滑，显然是他精心挑选的。喵千岁看着那块石头，又看了看少年泛红的眼眶，心头忽然一软，到了嘴边的斥责竟说不出口。
她接过石头，入手微凉，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下次不许再胡闹。”
苏瑾立刻点头，眼睛亮起来：“那你不生气了？”
“还敢有下次，打断你的腿。”喵千岁把石头塞进他手里，转身往回走，语气却比刚才缓和了许多，“回去睡觉。”
苏瑾攥着石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忽然想起什么，小声说：“刚才那姓周的，提到了‘姓白的’。”
喵千岁脚步一顿。
姓白的？在租界里，能让周管事这种人忌惮的“姓白的”，只有一个。
白先生。那个常年坐在轮椅上，却掌控着租界半壁江山的神秘人物。
他怎么会和自己扯上关系？是周管事胡猜，还是……那封带猫爪印的信，和他有关？
晚风再次吹过巷弄，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什么隐秘正在暗处悄然滋生。喵千岁抬头望了眼沉沉的夜空，眸色愈发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