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桃仙机场,货运停机坪。
凌晨两点,寒风刺骨。
一架拥有四个巨大引擎的伊尔-76运输机,像一只蹲伏的巨兽,张开了尾部的大嘴。
林远和刘大锤站在寒风中,看着那一辆载着“大心脏”压缩机的重型板车,缓缓倒进机舱。
这台机器太重了,连同底座足足有五十吨。即便是伊尔-76这种大力士,装进去也显得有些吃力。
“林董,”刘大锤拍了拍那冰冷的金属外壳,眼里满是不舍,像是在嫁女儿,“这大家伙脾气虽然被咱们治好了,但它毕竟是个精密物件。路上要是颠着了、碰着了,里面的轴承歪一根头发丝那么细的缝,到了地儿也转不起来。”
“放心。”林远检查着固定钢缆,“我亲自押车。”
“起飞!”
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飞机冲入云霄,直奔江州。
这不仅仅是一次运输,这是在给江钢送命。
江州,江钢集团。
此时已经是第七天的上午。距离调查组给出的“拆除令”最后期限,只剩下不到6个小时。
足球场上,那五千台小制氧机还在轰鸣,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工蜂,维持着高炉最后一口气。
但调查组的人已经站在了总闸门口。
“林远同志还没回来吗?”组长看了看表,脸色铁青,“我们已经给了最大的宽限。下午两点,如果正规设备没到位,我们必须强制断电。”
“再等等!已经在路上了!”孙大炮躺在病床上,通过视频连线吼道,声音虽然虚弱,但火气依然大,“谁敢断电,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他!”
组长皱了皱眉,没说话,但手已经放在了对讲机上。
中午12点。
一辆超宽超长的特种运输车,在警车的护送下,终于冲进了江钢的大门。
“来了!来了!”
工人们欢呼起来。
林远跳下车,满眼血丝,衣服上还沾着机油。
“别废话!吊装!”
巨大的吊车伸出长臂,勾住了压缩机的吊环。
“起!”
五十吨的钢铁心脏,缓缓离开了车板,悬在半空。
也就是在这一刻,真正的难题出现了。
第一难:地基不平。
这台机器原计划是装在制氧厂的专业厂房里的,但那里已经被炸废了。
现在的安装点,是在足球场旁边临时浇筑的一个水泥台上。
水泥是三天前才倒的,虽然用了快干水泥,但毕竟时间太短,还没完全干透。
“慢着!”汉斯突然大喊一声,冲到了基座旁。
他趴在地上,用水平仪测了一下,脸色瞬间变了。
“不行!不能落!”
“怎么了?”林远跑过来。
“地基……沉了。”汉斯指着水平仪的气泡,“这边的土太软,水泥台下沉了大概两毫米。”
两毫米。
在建筑工地上,这点误差甚至不用管。
但在精密机械领域,这就好比是在跷跷板上绣花。
“这机器的主轴转速是一万转。”汉斯急得直冒汗,“底座如果不平,机器一开起来,震动就会像地震一样大!不出十分钟,轴承就会烧毁,叶片会飞出来杀人!”
“那怎么办?重新浇筑?”老赵总工绝望地问。
“来不及了,水泥干透至少要三天。”
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小时。
调查组的人已经开始清理现场闲杂人员了。
林远看着那个微微倾斜的水泥台,又看了看悬在半空的机器。
“不能修路,那就修车。”
林远咬牙说道。
“既然地不平,我们就给机器穿双鞋。”
“什么鞋?”
“千斤顶!”
林远指着机器的四个底角。
“找四个最高精度的液压千斤顶,垫在机器下面!”
“我们不把机器死死固定在水泥台上。我们让它浮在千斤顶上!”
“然后,用我们的工业大脑,实时控制这四个千斤顶的高度。”
“哪边沉了,就顶哪边!”
“我们要搞一个主动悬挂!”
这简直是疯狂。
用千斤顶去支撑一台高速运转的巨型设备?这就像是在四个鸡蛋上跳舞。
“能行吗?”刘大锤都傻了,“这千斤顶能扛得住那么大的震动吗?”
“普通的肯定不行。”林远看向王海冰,“去把我们实验室用来做光刻机减震的那套压电陶瓷系统拿来!”
“那是用来调微米的,正好用在这儿!”
下午1点30分。
机器终于落座。
并没有直接落在水泥上,而是踩在四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精密支座上。
“通电!联网!”
光纤接通。
“启明”芯片开始接管这四个支座。
“校准水平……”
“左后方升高0.5毫米……右前方降低0.2毫米……”
伴随着轻微的电机声,那个庞然大物竟然真的在肉眼不可见的范围内,极其微小地蠕动了几下。
水平仪的气泡,稳稳地停在了正中间。
“平了!”汉斯难以置信地喊道。
机器装好了,但这只是开始。
最要命的一步来了切换。
现在高炉的氧气,是靠那五千台小机器供着的。
要把这五千根“吸管”拔掉,换成这根“大动脉”,中间不能停,一秒都不能停。
一旦断气,炉压骤降,高炉里的煤气就会倒灌,引起大爆炸。
这叫“热切换”。就像给正在飞行的飞机换引擎。
“怎么切?”老赵总工手心全是汗,“先把小机器关了?不行,那样会断气。先把大机器开了?也不行,压力太大,会把炉子撑爆。”
“必须无缝对接。”
林远站在控制台上,手里拿着对讲机。
“听我指挥。”
“汪总,你的AI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汪韬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我已经接管了那五千台小机器的智能插座,也接管了这台大机器的变频器。”
“好。”
林远深吸一口气。
“启动大压缩机!转速设定:1000转预热。”
“嗡”
巨大的电机开始旋转,声音低沉有力。
“转速提升!3000转……5000转!”
大机器开始出气了。巨大的压力顶在阀门上,蓄势待发。
“此时此刻,”林远盯着屏幕上的压力曲线,“大机器压力:0.5兆帕。小机器总压力:0.5兆帕。”
“压力平衡。”
“开阀门!”
一声令下,工人猛地转动巨大的手轮。
大机器的氧气冲进了总管。
“警告!总管压力飙升!0.6……0.7……”
如果不做处理,管道马上就会爆裂。
“就在现在!”林远大吼,“汪总,撤!”
“收到!”
汪韬按下了回车键。
“蜂群撤退算法”启动。
那五千台小机器,并不是一下子全关掉。而是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极有节奏地、一批一批地停机。
第一批500台停机……总管压力下降一点。
大机器转速提升一点,补上压力。
第二批1000台停机……
大机器再加速。
这就好比两个人接力跑,后一个人得先跑起来,速度和前一个人一样快,然后平稳地接过棒子。
这是一场算力与机械的完美舞蹈。
每一毫秒,AI都在计算着管道里的压力波动,然后微调大机器的转速和小机器的数量。
屏幕上的压力曲线,竟然奇迹般地保持成了一条直线,几乎没有波动!
五分钟后。
最后一批小机器停止了轰鸣。
整个足球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有那台巨大的银色怪兽,在发出平稳、浑厚、如同心脏跳动般的啸叫声。
转速:转。
排气量:10万立方米\/小时。
震动值:0.05毫米优秀。
“成功了……”
老赵总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下午2点整。
调查组组长准时走到了电闸前。
他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远处那个已经安静下来的足球场,和旁边那台正在平稳运行的大家伙。
他愣住了。
“这……这就换完了?”
他原本以为会看到手忙脚乱的拆卸,或者无奈的停产。
没想到,人家不仅换完了,而且连哪怕一秒钟的停电都没发生。
林远走了过来,递给组长一份文件。
“组长,这是这台新设备的合格证,以及安全评估报告。”
“那五千台临时设备,已经全部断电停机。我们会在24小时内拆除完毕。”
“所有的隐患,都消除了。”
组长接过文件,看了看林远,又看了看那台机器。
虽然他不懂技术,但他能感觉到,这台机器运行得非常稳,比他见过的任何进口设备都要稳。
“……好。”
组长合上文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
“林远同志,你们……创造了奇迹。”
“既然隐患消除了,那就不必断电了。”
“不过,”组长指了指那个临时的水泥台,“这个地基还是违规的。等以后有空了,记得补办手续,盖个正规的厂房。”
“一定。”林远敬了个礼。
危机解除。
江钢得救了。
孙大炮在医院里得知消息,吃了两大碗粥。
林远送走了调查组,送走了刘大锤,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但是,当他回到办公室,看到办公桌上的一份新报告时,眉头又皱了起来。
那是顾盼整理的《关于江钢新压缩机运行成本的分析》。
“老板,”顾盼指着数据,“这台机器虽然稳,但是……太费电了。”
“因为它原本的设计有缺陷气动效率低,虽然我们用AI强行修正了震动,但它是靠牺牲效率换来的。”
“这台机器的电耗,比西门子的同类产品,高了20%。”
“对于江钢来说,这意味着每年要多交几千万的电费。”
“而且,”顾盼顿了顿,“这还不是最麻烦的。”
“最麻烦的是,因为耗电量大,我们这边的电网负荷又到了极限。”
“刚才供电局打来电话,说如果我们不解决能耗问题,下个月就要对我们执行阶梯电价,电费翻倍。”
林远揉了揉太阳穴。
刚解决了“气”,又来了“电”。
工业就是这样,环环相扣,按下葫芦浮起瓢。
“效率低……”林远看着报告。
“要想提高效率,光靠软件不行,得改硬件。”
“得改叶片的设计,得改气动的布局。”
“这需要更高级的工业软件。”
林远想起了之前在法国搞定的达索系统,还有那个数学天才陈景。
“看来,是时候让昆吾软件,从备胎转正了。”
“我们要用这台机器做实验。”
“用我们的软件,重新设计它的叶片。”
“然后,”林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用3d打印把它造出来!”
“我要把这20%的能耗,硬生生地给它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