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大营,中军帅帐。
往日里商议军机、杀气腾腾的大帐,今天气氛却有点怪。
没有震天的鼓噪,没有将校来回跑,只有一种沉闷的寂静。
所有核心将领全都到了。
朱由检一身黑色的劲装,背着手站在大帐中间。
他面前,是一幅比乾清宫那幅还要精细好几倍的巨大沙盘。
上面的山川河流、关隘城池,都清晰可见,正是大明北境和辽东草原的地形。
沙盘两边,站着两个气质完全不同的女将军。
一边,是穿着银甲眼神沉稳的征南大将军,秦良玉。
她身后,代表她手下百战精锐白杆兵的白色小旗,已经按照一种玄妙又严谨的阵法,布满了沙盘的一边。
那阵型一层叠着一层,能攻能守,充满了古典兵法的章法和美感,一看就知道是高手布置的。
另一边呢,是穿着冰蓝色重甲,冷着一张脸,好像一尊不会融化的冰雕一样的王异。
她面前,也摆着代表她寒川铁卫的蓝色小旗。
但数量少,阵型也松松垮垮的,看上去简直就是乱放的,一点章法都没有。
帐篷里,孙尚香、祝融夫人、辛宪英、黄月英这些人分两边站着,当观众。
她们都清楚,今天陛下是要亲自检验格物院的最新成果,更是一场新旧战争理念的对决。
“陛下,这不公平吧?”
到底还是性子最急的孙尚香忍不住了,她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带着点不服和担心,看向秦良玉那边。
“秦姐姐的白杆兵,可是我大明步兵的脸面!您倒好,直接给她安排了三万后金重甲骑兵,还是在平原上!”
“这他娘的不是送死吗?步兵在平原上打骑兵,怎么打?”
她的话,说出了在场所有传统将领的心里话。
步兵结阵,在平原上对抗比自己多好几倍的重甲骑兵冲击,向来是兵家大忌,有死无生。
可朱由检只是淡淡一笑,没解释。
他看了一眼沙盘,对负责推演的参谋点了点头。
“推演,开始!”
一声令下,代表着三万后金铁骑的黑色大军,动了!
那黑压压的一片棋子,在参谋的推动下,就像扑向海岸的浪潮,带着一股谁也挡不住的气势,朝着秦良玉那严整的白色方阵,狠狠地压了过去!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秦良玉神色不变,凤眼里精光一闪!
“变阵!前军举盾,长枪如林!二三梯队,交错拱卫!弓弩手,自由射击!”
一道道军令从她嘴里清晰地发出来。
代表着白杆兵的白色棋子立刻变了,就像一个精密的机关,一下就变成一个浑身是刺的大铁猬!
这是最经典,也是最管用的步兵抗骑兵战法!
用血肉和钢铁,硬生生顶住敌人的第一波冲击!
孙尚香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她好像已经听到了那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和血肉撞在一起的巨响。
可是,就在这时,情况突然变了!
那股黑色的军队,在离秦良玉军阵还有三百步的时候,最前面的部队,竟然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当场人仰马翻!
负责推演的参谋,脸色凝重地拿起一把长尺,在沙盘上一划。
然后,面无表情地把黑色大军最前面的整整三排棋子,全都从沙盘上扫了下去!
“后金前锋三千骑,碰到了‘霜冻雷区’,战马的马蹄一下就脆了,阵型大乱,失去了战斗力!”
什么?!
帐篷里响起一片吸冷气的声音!
孙尚香的嘴,直接张成了一个圈,半天都收不回来。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连面都没见着,三千铁骑就这么没了?
秦良玉那张清冷的脸上,也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她死死地盯着沙盘上那片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那里王异甚至连一个棋子都没放!
这就是王异的战术?
用看不见的东西杀人?
没等大家从震惊里反应过来,王异那冷冰冰,不带一点感情的声音响了起来。
“陌刀军,出击!”
只见她那松散阵型的中间,一队数量不多,但旗子特别高的蓝色棋子,排成一道整齐的横线,慢慢向前压过去。
她们的目标,正是那些因为前锋崩溃而乱了阵脚的后金骑兵中军!
“她疯了吗?”
孙尚香失声叫道,“骑兵只是阵型乱了,又不是死了!步兵主动冲锋,还是去冲击重甲骑兵的中军?!”
这在任何兵书上,都是找死的行为!
但是,沙盘上的推演,却出现了一幅让所有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血腥画面!
代表着陌刀军的蓝色棋子,就像一把烧红的刀,轻轻松松就切开了一大块牛油!
“陌刀军接敌!后金骑兵失去了速度优势,人马挤在一起,没办法冲锋!陌刀劈砍之下,人马俱碎!中军……中军被凿穿了!”
参谋的声音都带着一点不敢相信的哆嗦!
沙盘上,那股黑色的军队,被一道蓝色的细线,从中间硬生生地斩成了两段!
大片大片的黑色棋子被无情地拿掉了。
这还没完!
“神臂弩阵,抛射!覆盖敌军两翼!”
王异的第三道命令下达了。
在她阵型的最后面,一直没动的弩兵棋子,终于动了。
“嗖嗖嗖……”
好像有无数支看不见的弩箭,在空中划出要命的弧线,准准地落进了因为中军被凿穿而陷入更大混乱的两翼骑兵阵里!
又是一片黑色棋子,被无情地扫掉了。
整个过程顺畅无比,快得让人眼睛都跟不上了!
雷区破阵,陌刀凿穿,弩阵清场!
一套三连击下来,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沙盘上,那股气势汹汹,好像要吞掉一切的黑色大军,已经变得七零八落,稀稀拉拉。
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残兵败将,还在害怕地向后逃跑。
而王异的蓝色棋子,损失,几乎为零!
至于秦良玉那边……
她那严阵以待、准备浴血奋战的白杆兵大阵,从头到尾,连敌人的毛都没碰到一根。
帅帐里,安静得吓人。
所有人都跟被定住了一样,呆呆地看着那副惨不忍睹的沙盘,脑子一片空白。
赢了?
就这么赢了?
一场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有死无生的血战,就这么轻松地结束了?
秦良玉呆呆地站在那里。
她看着自己那滴水不漏的阵法,又看了看对面那已经取得辉煌战果的蓝色棋子。
她的眼睛里出现了茫然。
她花了一辈子学的兵法,她赖以成名,引以为傲的战阵本事,在王异这套听都没听过、甚至有点离经叛道的妖法面前,显得那么笨,那么可笑。
她不嫉妒,更不恨。
她心里冒出来的,是一种从心底里冒出来的一种巨大的害怕和无力感。
时代真的要变了吗?
自己和手下那些忠勇的白杆兵,这些年苦练的杀敌本事,在这全新的战争样子面前还有用吗?
就在这时,朱由检慢慢走到她身边。
他没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那冰冷的甲胄。
“时代变了,良玉。”
“朕的敌人,也在变。”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帐篷里每一个神情各异的女将,声音变得特别坚定。
“朕,需要你们所有人一起跟上这个时代。”
“因为,朕的北伐,不许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