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月黑，风高，杀人夜。
“杀啊——！”
喊杀声炸响，撕裂了西南丛林的死寂！
秦良玉亲率白杆兵主力，冲着土司联军的正面防线，发起了猛攻！
火把连成长龙，把整个山谷都给照亮了。
战鼓擂得山石都在颤抖。
明军将士的怒吼，混着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响彻山谷。
播州土司的营寨里，登时就乱套了。
“明军主力来袭！快！顶住！顶住！”
杨应龙的亲信将领，也是他的亲弟弟杨应虎，正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指挥手下的土司兵卒仓促应战。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些天一直当缩头乌龟的明军，怎么会突然发了疯一样，搞这么猛的夜袭。
但他没空多想。
只能将手里所有的兵力，像添柴火一样，不断地往正面战场这个无底洞里填。
土司联军的所有注意力，都被秦良玉这声势浩大的佯攻，牢牢地吸了过去。
没人注意到。
就在正面战场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支鬼影子似的队伍，已经借着夜色，悄没声地从营地后头的密林里出发了。
这支队伍，人不多，就千把来人。
却个个都是精锐里的精锐。
带头的，正是那位新上任的征南荡寇大元帅，祝融夫人。
而她的“副将”，孙尚香，则满脸不爽地跟在边上，那张俏脸绷得死紧。
“呜……”
一声低沉的狼嗥，从前头的黑地里传来，听着远，却又清楚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祝融夫人脚步一顿，侧耳听了听，随即对着身后做了个前进的手势。
队伍再次无声地开拔。
孙尚香这心里，简直翻江倒海。
这他娘的也叫行军？
没探马，没斥候，连个带路的向导都没有！
队伍最前头开路的，是一群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狼。
这些畜生在林子里跟走平地似的，时不时低吼两声，像是在跟祝融夫人汇报前方的路况。
而她们头顶上，树梢之间，更有上百只长臂猿猴，跟鬼影子似的荡来荡去。
它们的眼睛在黑地里闪着绿光，把周围的动静都看得一清二楚。
狼探路，猴观天！
这支军队，简直就是一支野兽组成的妖兵！
孙尚香头一回跟野兽一块儿行军，心里除了惊，更多的是憋屈。
她感觉自己这个烈雀骑统领，在这儿完全就是个多余的摆设。
她引以为傲的骑术、箭术、冲锋陷阵的本事，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鬼林子里，屁用没有！
她只能干看着那个野女人，走在最前头，那悠闲的样子，真跟女王似的。
时不时地，祝融还会发出一两声古怪的鸟叫或者兽吼，然后，林子深处，就会传来相应的回应。
她，真的能和这些畜生说话！
这个念头，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孙尚香的傲气。
就在孙尚香胡思乱想的时候，队伍，停了。
前头带路的狼王，悄没声地折返回来，在祝融夫人的脚边蹭了蹭，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到了。”
祝融夫人舔了舔嘴唇，那双眼在黑夜里亮得吓人，透着股狠劲儿。
孙尚香连忙打起精神，顺着祝融示意的方向，拨开眼前的枝叶。
借着远处战场传来的火光，一个藏在山里的巨大山谷，出现在她眼前。
那山谷里，到处都是茅草和木头搭的简陋仓库。
数不清的土司兵卒在里头巡逻，防卫比外头的营寨严得多。
一股混合着草药、腐肉和某种说不出的腥臭味，顺着夜风飘过来，熏得孙尚香直犯恶心。
黑木崖！
这里，就是土司联军做蛊毒、放粮草的核心基地！
“副将。”
祝融夫人忽然回头，带着戏弄的意味叫了她一声。
孙尚香心里一突，咬着牙没好气地回道：“干什么！”
“陛下的旨意，是让你‘贴身学习’。”
祝融夫人笑得坏兮兮的，“这第一课，就由你来开场吧。”
说着，她扬了扬下巴，指向山谷中最大的一座，几乎有城楼那么高的巨型粮仓。
“用你最拿手的箭，射穿它。”
孙尚香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这是命令？
这分明是羞辱！是在告诉她，你也就这点用处了！
但眼下，她也懒得再跟这个野女人斗嘴。
用箭？
好！老娘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箭术！
“不用你说！”
孙尚香冷哼一声，从背后摘下她那张心爱的“落雁弓”，又从箭囊中，抽出了那支被“神油”浸泡过的特制鹰羽箭。
她绷紧了下巴，眼神锐利起来，心里再没别的念头。
拉弓，搭箭，瞄准！
动作一气呵成！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憋屈的副将，而是那个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弓腰姬！
“嗡——！”
弓弦震动，发出一声清脆的蜂鸣！
那支附魔箭矢，化作一道黑影，带着孙尚香所有的不甘和怒火，划破夜空，精准无比地射向了数百步之外的巨型粮仓！
“噗嗤！”
一声轻响，箭矢深深地钉入了粮仓那潮湿厚实的茅草顶棚。
一个正在下头巡逻的土司头目看见了，甚至还轻蔑地笑了一声：“哪来的蚊子……”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
“轰——！！！！”
一团篮球大小的暗红色火球，猛地从箭矢钉入的地方爆开！
那火焰，诡异至极！
它不是正常的橘黄色，而是一种像干了的血一样的暗红色！
火焰沾上潮湿的茅草，非但没灭，反而像浇了油一样，“呼”地一下蹿起几丈高！
几个土司兵卒慌里慌张地提着水桶冲上去，把冰冷的井水狠狠泼在火上。
水一泼上去，那暗红色的火非但没弱，反而“滋啦啦”地响，烧得更疯了！
遇水不灭，遇土更燃！
这根本不是凡火，这是地狱来的业火！
“放！”
祝融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在所有弓箭手耳边响起！
“嗖！嗖！嗖！嗖！”
早已准备好的上千名弓箭手，同时松开了弓弦！
上千支带着神油的箭矢，像流星雨一样，盖向了整个黑木崖！
“轰！轰！轰隆隆——！”
一下子，整个山谷，就成了一片红莲业火的火海！
那些放粮草的仓库，立马就着了，干燥的谷物在高温下接连爆开，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而那些存放着蛊虫和毒物的“蛊巢”，更是传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
无数奇形怪状的毒虫，在巫火的焚烧下，化作一缕缕黑烟，连灰烬都没留下！
整个黑木崖，彻底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孙尚香呆呆地站在原地，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一动不动。
那冲天的火光，映在她那张绝美的俏脸上，在她那双动人的桃花眼里，跳着两簇毁灭一切的暗红色火焰。
她脑子空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烈雀骑，想起了那些严谨的兵法，想起了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
可这些，在这片不讲任何道理的、神迹般的火焰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没用。
原来，战争还可以是这个样子。
原来，那个她一直瞧不上的野女人，真的有本事。
这一刻，孙尚香心中那最后一点叫“骄傲”的东西，终于被这片烧光一切的红莲业火，烧得干干净净，连一丝青烟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