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姝菀又在春寿山休养了好一阵,才听到御驾要回京的消息。
准备启程的这日早上,春寿山行宫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尽。
宋姝菀披了件月白色绣缠枝莲纹的斗篷,慢悠悠地晃到了行宫西侧一处临水的风廊附近。
这里,她记得。
是当初第一次偶遇赫连闳的地方。
晨光透过廊檐雕花的空隙洒下来,在水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宋姝菀扶着廊柱站定,远远就瞧见了那个站在廊桥另一头的身影……
一身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正是赫连闳。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宋姝菀这次没像初次见面时那样,被他那身血腥气和剥人皮的变态爱好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休养这些日子,她想通了不少事…怕他作甚?
如今这位西陵世子可是在大昭为质,身份尴尬,处境微妙。
而她,是尚书府嫡女。
底气足了,看人的眼神自然也就不同了。
她非但没躲,反而扬起一抹明媚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驱散春寒料峭,暖意融融,衬得她那张本就绝色的脸蛋更加耀眼夺目。
她甚至还主动抬步,不紧不慢地朝着赫连闳走了过去。
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讨厌的玩意儿,长的人模狗样,尽不干人事!
上次在林子里给她下迷药,害她晕倒遇险,这账还没算呢!
莫不是抢了宋姝静那女人的机缘,连她该受的罪也一并扛了?
真是晦气!
走到距离赫连闳约莫半丈远的地方,宋姝菀停了下来。
不能再近了,骨子里对这位爱剥人皮的变态还是存着点本能的警惕。
毕竟从小到大听的都是正常故事,这种恐怖话本子里的主角突然活生生站在面前,冲击力还是有的。
她笑容甜美,声音也柔得像能掐出水,可说出来的话却跟温柔半点不沾边,字字带刺:
“世子……还活着呢?”
话音落下,跟在宋姝菀身后的柒墨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小姐!
我的好小姐!
您这问候语是不是太别致了点?!
赫连闳沉默了片刻。
上次在林场中箭受伤时,他已见识过这位宋二小姐犀利性情,但阔别多日再见,听着这诚挚的问候,心头还是不免泛起一丝波澜。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宋姝菀,声音低沉:
“托二小姐的福,没死成。”
宋姝菀闻言,轻轻啧了一声,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遗憾:
“那真是可惜了。希望下次,世子莫要再让我失望。”
赫连闳:“……”
他身旁的随从萨瓦嘴角抽搐了一下,默默低下头,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这是正常人能接上的对话吗?
这位宋二小姐的胆子是不是也太肥了点?
赫连闳沉默了更久,久到廊下的流水声都显得清晰起来。
最后,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应了一个字:
“好。”
宋姝菀笑容更深了,眼眸弯弯如月牙:
“听说世子要在京城长住了?往后见面的机会怕是不少。希望下次见面时,世子……依旧安好。”
说完,她也不等赫连闳回应,干脆利落地转身,带着柒墨径自离开。
赫连闳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许久未曾挪动。
萨瓦等了半天,忍不住小声嘀咕:
“主子,这宋二小姐……对您的敌意是不是太大了点?”
何止是敌意,那简直是写在脸上的你怎么还不去死。
赫连闳收回视线,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她确实很讨厌我。”
萨瓦咂咂嘴,心里话翻腾得厉害:
我的爷!
您给人下了迷药,还被人当场识破反将一军,人家能不讨厌您吗?
人家一深闺贵女,醒来发现自己差点被迷晕丢在荒郊野岭,能不害怕吗?
现在您又是质子身份,人家仗着主场优势,过来刺您几句出出气,那不是理所应当?
可他不敢说。
只能默默叹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自家主子好像还觉得自己有点……冤?
……
与此同时,京城近郊的一处庄子上。
这庄子位置偏僻,屋舍简陋,与尚书府的富贵锦绣天差地别。
宋姝静被宋致远提前从春寿山送回了京城,却没被接回尚书府,而是直接送到了这处庄子…
她生母柳姨娘从前住过的地方。
没有分配下人,偌大的庄子里,只有宋姝静和丫鬟紫茵主仆二人。
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夏月见拎着一包新买的糕点,推开吱呀作响的庄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院子里,宋姝静独自坐在一张旧石凳上,穿着半旧的藕荷色裙衫。
形容憔悴,双目无神地望着地面,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瘦得几乎脱了形。
“姝静?你怎么在这儿?”
夏月见惊讶地走过去,放下糕点,
“你不是该在春寿山围场吗?”
按照她知晓的剧情,此刻的宋姝静应该在围场与太子萧玦感情升温,还得了解毒之恩,连皇后娘娘都该对她有所改观才对。
怎么人却在此处,还是这副模样?
宋姝静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了夏月见一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月见……你怎么来了?”
声音干涩嘶哑,了无生气。
夏月见心中疑虑更甚。
她入宫当医女后,因着林婉清的关系,得了不少照顾,虽忙碌,但还算顺利。
本以为宋姝静这边也会按剧情走得一帆风顺,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我今日休沐,”
夏月见解释道,
“京城无处可去,便想着来看看柳姨娘。”
她扬了扬手中的糕点,
“给姨娘带了些点心。”
之前休沐她都不敢出宫,生怕撞上宋姝菀那个女人。
这次是听说宋姝菀还在春寿山未归,才敢出来走动。
听到柳姨娘三个字,宋姝静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夏月见愣住了:
“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柳姨娘她……”
一旁的紫茵红着眼睛,哽咽道:
“夏姑娘,姨娘……姨娘已经不在了。”
“什么?!”
夏月见震惊,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怎么会……”
按照剧情,柳姨娘应该活到最后,在宋姝静当上皇后之后继续作妖。
让太子更加心疼宋姝静摊上这么个娘,然后才被送到偏远地方幽禁终老。
怎么会现在就死了?
夏月见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紫茵索性将春寿山围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夏月见听得心头发凉。
怎么会这样?
剧情偏离得也太厉害了!
宋姝菀到底做了什么?
上次在药王谷她就觉得不对劲,如今更是确认…
这个世界的走向,已经彻底脱离了原有的轨道。
通过上次在药王谷的对话看得出,宋姝菀不是穿越。
难道……宋姝菀也有了自我意识?
像她曾经看过的那些觉醒的小说人物一样?
想到这个可能,夏月见浑身汗毛倒竖。
宋姝菀那种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毫无底线。
若是让她笑到最后,自己这个知晓剧情、又曾站在宋姝静这边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眼下没有退路。
只有帮助宋姝静走到最后,她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思及此,夏月见深吸一口气,松开拎着糕点的提绳,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宋姝静冰凉的手。
“姝静,听我说。”
她语气郑重,
“我可以帮你走出眼下的困境!但前提是,你必须想清楚,并且有勇气迈出第一步。”
宋姝静眼神微动,灰败的眸子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亮,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月见……你……你真的有办法?我该怎么做?”
夏月见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曾经告诉过你,你是这个世界命定的女主,受天道眷顾。你不会轻易死去,这是你的光环,也是你的护身符。”
宋姝静茫然:
“什么意思?”
“意思是,就算我现在拿匕首刺穿你的心脏,你也死不了。”
夏月见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神秘的笃定,
“天道会保护你。”
宋姝静怔住,不会死?
下一瞬,她猛地想起一事…
之前紫茵因怨生恨想要掐死她,可还没成功,紫茵就莫名晕厥了。
事后太医也查不出缘由。
难道……那就是天道在保护她?
所以……她脑海里那个声音是天道?
她眼底的希望之光更亮了些,急切地反握住夏月见的手:
“我……我该怎么做?月见,你告诉我!”
夏月见神情凝重,吐出了几个字:
“用死来挽回太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