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之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话题会突然砸到自己头上。
他下意识地想说没有，但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张明艳张扬，带着坏笑的脸庞。
他从前……确实有想娶的人。
那时觉得她与太子情投意合，自己理应成全，只要她幸福，能否在一起似乎并不重要。
可如今……
他甩开那些杂念，垂下眼睑，语气带着惯有的散漫：
“回皇上，微臣没有，暂时……也不打算娶妻。”
皇帝眉毛一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胡闹！你是定安侯府的独子，肩负传承香火之责。就算你父亲由着你胡来，朕也不会答应！”
他话落，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萧璟，然后对谢允之笑道：
“不过朕这里，倒是有个极好的人选。容貌家世皆是上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配你绰绰有余。甚至说起来，还是你谢允之……高攀了！”
谢允之心中猛地一沉，隐隐猜到了皇帝要说的是谁。
他刚要开口拒绝，皇帝却已经不给他机会，直接一锤定音：
“朕稍后便让翰林院撰写一道赐婚圣旨。宋尚书家的嫡女宋姝菀，与定安侯府独子谢允之，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成就一段良缘，可谓是我大昭朝的一件大喜事了！”
圣旨一下，便是君命，不容置疑。
萧玦握着玉筷的手指倏然收紧，骨节泛白。
萧璟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杯中茶水晃出细微的涟漪。
谢允之则是彻底愣在当场，脑子里嗡嗡作响。
赐婚……他和宋姝菀？！
那个心思深沉，手段狠辣，把他打着玩儿的女人？！
“父皇！”
“臣弟不同意！！！”
“啊？！”
皇帝话音刚落，三道声音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响起，打破了万和殿内短暂的沉寂。
萧玦的惊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萧璟的反对干脆利落，而谢允之那声啊则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
皇帝好整以暇地扫过三人瞬间变幻的脸色，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目光最终落在谢允之身上：
“怎么，小纨绔，你还不愿意？宋尚书若是知道朕要给你和他宝贝女儿赐婚，你竟是这般反应，估摸着明天就要提着祖传的戒尺上你们定安侯府揍你。”
谁不知道宋致远宋尚书是个出了名的护犊子，这辈子豁出命去护的，也就他的夫人和女儿宋姝菀。
谢允之心乱如麻，感觉脑子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
“我…我也……其实我……哎呀皇上！太子殿下和承王殿下都还没成婚呢，他们比我年长，您怎么跳过他们先给微臣赐婚啊？”
他试图祸水东引。
旁边伺候的大太监和顺低声提醒：
“小侯爷，您怎能如此跟皇上说话？皇上给您赐婚，那是天大的恩泽和福气啊！”
萧玦定了定神，起身恭敬道：
“父皇，儿臣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斗胆向父皇谏言。允之他……尚未及弱冠，平日里性情洒脱不羁，或许还未懂得如何与妻子相处，承担家庭责任。而宋家嫡女姝菀，自幼是宋尚书的掌上明珠，性情难免有些……娇憨率真。两人若仓促成婚，恐性格不合，造成彼此憾事，还望父皇三思，再斟酌一二！”
他这番话，看似为双方考虑，实则将宋姝菀定性为娇憨率真，将谢允之说成不懂责任，潜台词便是……不配。
皇帝沉默下来，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落针可闻，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萧玦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逾矩，撩袍跪下。
和顺公公瞧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上前打圆场，带着点诙谐的语气：
“皇上，太子殿下所言，也不无道理。老奴想着，若是宋二小姐和小侯爷当真成了亲，就凭宋二小姐那性子和小侯爷这跳脱的劲儿，怕是定安侯府的房顶，三天两头就得被小两口给掀翻喽！”
皇帝本就没有真的铁了心要立刻赐婚，被和顺这么一逗，紧绷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些许，他挥挥手：
“太子起来吧，朕又不是那等不顾年轻人意愿的老古板。”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安静用膳，仿佛置身事外的萧璟，
“承王，你觉得呢？这婚事如何？”
萧璟正淡定地用银匙舀着一颗肉丸子，听见问话，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吐出五个字：
“臣弟不同意。”
皇帝并没有因为他这近乎无礼的直白而震怒，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直接笑出了声：
“浑小子，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不同意？朕觉得，宋家与定安侯府门当户对，甚是般配。”
萧璟终于放下银匙，拿起旁边的湿帕擦了擦手，语气平淡无波：
“配不上。”
至于究竟是宋家配不上定安侯府，还是定安侯府配不上宋家，他却吝于解释，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
谢允之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带着点莫名其妙的维护：
“王爷此言差矣，宋家门风清正，宋尚书官声卓着，与我们定安侯府相比，也不算配不上，王爷还是莫要……如此抬举我们定安侯府了。”
他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他替宋姝菀辩解什么？
皇帝递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仿佛在说：
你这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没听出他是在找茬？
“罢了罢了，”
皇帝摆摆手，像是失去了兴致，
“太子也起来吧。朕说了，不强求。这婚事成与不成，关键还在你们自己。”
他却又像是随口一问，目光再次锁定谢允之，
“撇开他人，朕只问你，你可喜欢宋家那丫头？你若是真心喜欢，朕也可以先去探探宋尚书的口风。”
谢允之感觉身侧某道视线骤然变得冰冷刺骨，但他此刻心绪纷乱，竟有些感知不到。
他磕磕巴巴地开始数落：“我…我……宋姝菀她性子骄矜又任性，一言不合就……就甩脸子，还会打人！我若是娶了她，肯定天天被她欺负，永无宁日！妻子当娶贤良淑德，温柔体贴的，宋姝菀那么娇气，跟贤良淑德……简直一点边都不沾！”
皇帝眼神晦暗不明，心中暗忖：
既然有这么多缺点，为何不干脆利落地说不喜欢？这般遮遮掩掩，欲拒还迎……
皇帝内心暗暗轻叹，宋家那丫头，可真是厉害。
见过几面，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个能把这小纨绔治得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起来的主儿。
瞧这架势，谢允之自己都清楚，真要成了亲，定是被欺负死的那个，还不敢吭声。
谢允之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英勇：
“如果……如果这世上，一定要有个人去娶了那个难伺候的宋姝菀，免得她祸害别人……我，我也可以勉强……牺……”
牲字还没说出口，只听哗啦一声……
坐在他对面的萧璟，手中的那杯清酒，精准无比地泼了他一脸。
酒液顺着谢允之俊朗的脸颊滴滴答答落下，将他那身招摇的红衣打湿了一片。
萧璟慢条斯理地放下空了的酒杯，拿起帕子擦了擦根本没沾到酒水的手，语气毫无波澜：
“啊呀，手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