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高大的身影停在楚欣然一步之外,恰到好处地保持着礼貌又不显疏远的距离。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声音低沉清晰:“嫂子,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楚欣然像是猛然惊醒,仓惶地抬头。
对上林白那双过于沉静、干净到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她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下意识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能说什么?
说导师让她来攀关系?
说她可能利用林白获得合作然后因此升职?
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羞耻的功利气息,让她难以启齿。
林白静静地等了几秒,没有催促,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耐。
他目光扫过楚欣然无意识绞紧的手指,
半晌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进白色实验服的外兜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了几个硬币。
然后,他迈开长腿,径直走向走廊角落那台闪烁着微弱光芒的自动贩卖机。
楚欣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背影。
林白的动作干净利落,投入硬币,按下选择键,机器的运转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过多久,他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可可奶走了回来。
“嫂子,天凉,趁热喝。”他直接将杯子塞进楚欣然微凉的手中,语气自然得像是在执行一项日常任务。
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瞬间包裹住楚欣然冰冷的指尖,那暖意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顺着血液缓缓流淌,将她被羞愧和混乱冻结的思绪一点点融化。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杯可可,汲取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暖意,理智也终于艰难地回归了原位。
“林白……”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颤抖,“我……我……”
那句被导师委派的话梗在喉咙里,重如千斤。
林白微微歪了歪头,这个动作在他身上做出来,少了几分军人固有的刚硬,多了点年轻人特有的探究感。
“是班长的事?”他直接问道,眼神里带着关切。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让楚欣然为难且可能会来找他的原因。
“不……不是他。”楚欣然连忙摇头,否认得飞快。
想到张维,她心底那份利用关系的愧疚感更深了。
林白眼中的关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于胸的平静。
他看着楚欣然躲闪的眼睛,语气笃定地开口:“那是嫂子你们实验室的事?”
楚欣然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放大,震惊完全写在了脸上:“你……你知道?你怎么……”
她完全懵了,林白怎么会猜到?
他甚至还猜得如此精准!
林白轻轻勾了勾嘴角,那弧度很浅,带着点看透世情的无奈。
“嫂子,”他的声音很平稳,“不是班长的事,能让你顶着压力专门来找我的,不就只剩下你自己的事了吗?”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刚才那群教授里,也有你们学院的人吧?”
他的逻辑清晰而冰冷,直接点破了楚欣然此行背后那点不能明说的诉求。
楚欣然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林白审视的目光下,脸上火辣辣的。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声音细若蚊呐,几乎被手中的可可热气淹没:
“林白……我导师……郑教授,他想问问你……是否有和我们合作的意向。”
她飞快地补充,像是急于撇清自己的贪婪,“你方便说就说,不方便也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异常用力,仿佛在试图抓住什么飘摇的道德底线。
林白听完,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像是在印证自己的猜测。
“果然如此。”他低声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随即,他看向楚欣然,眼神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探究:“他没说给你什么好处吗?”
“什……什么?!”楚欣然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眼睛瞪得不能再大,手中的可可奶都差点洒出来。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比刚才在实验室外时还要苍白。
他怎么知道?!
他怎么连这个都猜到了?!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看穿的狼狈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找个地缝钻进去。
导师那句“搞定林白你就是首功”像魔咒一样在她脑中轰鸣。
林白看着楚欣然这副仿佛被踩了尾巴、惊慌失措又羞愧难当的样子,反而短促地、没什么笑意地轻笑了一下:
“嫂子,他找你当说客,不可能空口白牙吧?总要给你点动力不是?”
楚欣然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哽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说……批准我当讲师……”
这几个字耗尽了她的力气,让她感觉灵魂都被抽空了。
出乎楚欣然意料的是,林白听完,并没有流露出鄙夷或者嘲讽的神情。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了然地点点头,语气平静得甚至带着点……赞赏?
他评价道:“那你们导师还挺上道的。”
“啊?”楚欣然彻底懵圈了。
她握着那杯渐渐降温的可可奶,像个被复杂程序卡住的机器人,大脑一片空白。
林白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他看穿了所有的交易和算计,却没有鄙夷?反而觉得导师“上道”?
这颠覆了她原本的世界观和道德判断逻辑。
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强烈地感到自己脑筋不够用,仿佛置身于一个荒诞离奇、规则不明的陌生世界里。
她只能茫然地看着林白,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不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白的声音一直很温和,语调平稳,完全没有因为两人谈话内容的敏感和其中涉及的“交易”而降低分毫,
平静的像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他清澈的目光落在楚欣然仍有些不安的脸上,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嫂子,你回去和郑教授说我知道了就行。”
他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语气轻松得像在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楚欣然愣住了,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这……这就行了?”
如此重大的合作意向,林白就这样轻描淡写?
林白笑容扩大了几分,肯定地点点头:“嗯。”
他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丝洞悉世情的了然,“你们郑教授如果聪明的话,你当讲师的事应该稳了。”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楚欣然的心湖。
她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那杯已经温凉的可可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羞愧再次涌上心头,她几乎是冲动地开口:“林白……虽然我这么说有点虚伪,但我真的……没想利用你然后当讲师。”
她的声音带着挣扎后的坦诚,急于在林白面前剖白自己。
林白立刻摆了摆手,动作随意而自然,脸上是毫不在意的神情:“嫂子你不用这么介意。”
他的语气如此笃定,楚欣然的纠结的完全多余。
楚欣然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她垂着眸子,目光落在可可奶杯口袅袅升起、几乎消失殆尽的最后一丝热气上,声音低低的,带着迷茫和自我怀疑:
“可是,这样靠着关系换来的升职,我心里发虚……总觉得名不副实。”
林白理解地点点头,没有反驳她的感受,而是平静地抛出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嫂子,或者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合理可利用资源。”
看着楚欣然困惑的眼神,他进一步解释,“这也是你能力的一种体现。”
“合理可利用资源?”楚欣然咀嚼着这个词,眼神充满了求知欲。
“对!”林白肯定道,用最简单明了的例子说明,
“比如说两个客户经理,业务水平差不多,业绩也旗鼓相当。但其中一个本身就拥有强大的人脉资源网络,能在关键时刻为公司打开局面。你说,升职的时候,公司会优先选择谁?”
他的目光平和而笃定,引导楚欣然去思考现实世界的规则。
楚欣然仰起头,道理她似乎懂了,但心里的坎儿还在:“道理我懂,但我……林白,我……”
她依旧无法完全说服自己接受这种“捷径”。
林白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时间显然不早了。
他没有流露出丝毫被打扰的不耐,而是温和地再次开解:“嫂子,你不必惶恐。我目前的项目八字还没一撇,目前还处于初步筛选合作方的阶段,最终选择哪家、哪个工作组都还没有定论。所以,”
他特意放缓了语速,加重了语气,“你真的不需要背负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你的导师给你的,无论是机会还是承诺,你就安心接着就好。”
这番话像一剂定心丸。
楚欣然明白林白的意思——
项目未定,一切皆有可能,导师的允诺是基于她自身的价值和对未来的预期,并非林白当即的施舍。
她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放松下来。
她也注意到林白看时间的动作,知道他确实很忙,自己已经耽误他太久。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的、带着感激的笑容:“林白,谢谢你。我……我回去了。”
林白也站起身,点点头,目光真诚而温暖:“嫂子再见。”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最关键、也是最能抚平楚欣然内心不安的话:“嫂子,我相信,你的导师看重你,更多的绝对是因为你扎实的工作能力和出色的专业素养!其他的,顶多算锦上添花,都是次要的!”
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楚欣然内心最深的渴望——
她希望被认可的是她的实力,而非关系。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里卸下了千斤重担,真诚地说:“谢谢你林白,这么忙还得因为我的事费神。”
林白笑得温和而纯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亮晶晶的,盛满了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真诚暖意:“别这么客气,嫂子,慢走。”
楚欣然朝他摆摆手,转身离去,步履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林白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转身,步履沉稳地重新投入到他充满挑战的实验室世界中。
几天后。
张维刚结束训练拿回手机,就看到楚欣然发来的长信息,
里面提到了升职、导师、尤其是林白的名字。
他的心猛地一跳,立刻拨通了视频电话。
“然然!怎么回事?你升职提名怎么还扯上小白了?”
张维的声音急切又困惑,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
屏幕那头的楚欣然显然已经消化了情绪,她耐心地将前因后果,从导师的请求、走廊的忐忑、还有那杯热可可的温暖,
到林白那句振聋发聩的“合理可利用资源”理论,以及最后让她安心的“实力是根本”的定论,都详细地向张维复述了一遍。
“……维哥,小白他明明还是个弟弟,岁数比我小那么多,可是我在他身上看到了稳重,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一样,很让人信服。”
张维听完,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白的通透、体贴和不动声色的周全,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不仅在帮楚欣然,更是在用一种最巧妙的方式替她解开心结,让她能坦然接受应得的机会。
楚欣然单手托着下巴,看着屏幕里张维同样震撼又感动的脸,突然轻声感叹道:“维哥,我今天才算真正明白什么叫‘爱屋及乌’了。”
林白对她所有的善意和援手,根源都在于张维。
他是如此珍视张维,以至于连带着对张维的爱人也倾尽全力地照顾周全。
张维下意识地抓了抓自己的寸头,脸颊有些发烫,嘴上却反驳道:“你呀,净瞎说。”
但那份被点破的感动却实实在在写在他的眼神里。
楚欣然故意哼了一声,带着点玩笑的嗔怪:“我说真的!这就是林白心思都在事业上,但凡他对你有点别的意思啊,我二话不说,直接把你打包好送到他门口去!”
张维被她这大胆的调侃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手不自觉地摸向裤兜里那个装着润喉糖的、已经磨亮了的铁皮盒子,嗤笑一声:“呵,谢谢你啊,还挺大方。把老公让给人家了,你好还人情!”
楚欣然笑着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看着视频里的张维,眼神变得柔和而感慨:“维哥,我现在的心情,大概和那时你在车上一样。欠他的……好像怎么还都还不清了。”
张维摸这铁糖盒的手猛地一顿。
是啊,还不清了。
林白总是这样,默默地、不容置疑地把他推向更好的位置。
“……是啊,”张维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沉甸甸的感激,“没有他,我也不能破格当上排长。”
“是啊……”楚欣然也轻叹一声,眼神复杂,“没有他,我也不可能有被提名升讲师的资格……”
就在这时,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猛地劈进张维的脑海!
他之前所有的困惑瞬间贯通!
“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