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的瞳孔，因为震惊而收缩成了一个点。他死死地盯着陆寒，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借……现货镍板？”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都变了调，“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不是大白菜！现在伦敦金属交易所一个标准仓单（25吨）的镍，价值就超过五十万美元！你张嘴就要借，你拿什么借？拿你这张脸吗？”
交易大厅里，几个竖着耳朵偷听的交易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在期货市场上，用虚拟的资金对赌，那叫金融博弈。可一旦牵扯到实物交割，尤其是“借”实物这种操作，那游戏的性质就全变了。这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你准备在牌桌上，直接掀桌子了。这背后需要的，不仅是庞大的资金，更是通天的现货渠道和人脉关系。
陆寒的表情，却平静得可怕。他没有理会黑豹的咆哮，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办公室里另一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人——王浩。
“王浩，把你分析出的，关于LmE在亚洲仓库的库存异动数据，以及几个主要交易席位上的空头持仓累积模型，拿给黑豹前辈看看。”
“好……好的，陆老师。”王浩被黑豹刚才那一声吼吓得一哆嗦，但一谈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他立刻像是换了个人。他手忙脚乱地调出几张错综复杂的数据图表，推到黑豹面前。
“黑豹前辈，您看这里，”王浩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那是一种属于技术宅的自信，“根据我们抓取的公开数据和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非公开数据交叉验证，在过去三个月，通过新加坡、鹿特丹和高雄三个主要交割仓库，以‘转手’和‘再注册’形式悄然易主的镍库存，总计超过了十五万吨。”
黑豹的眼角，不易察察地抽动了一下。十五万吨，这是一个足以撼动全球镍市场供给平衡的可怕数字。
王浩继续说道：“更关键的是，这些库存，表面上分散在超过一百个不同的持有人名下，但通过我们的关联性模型分析，这些账户的背后，有百分之七十三的概率，指向了同一个实际控制方。而且，这个控制方，与上一次原油赌局中，几个关键时刻引导市场情绪的匿名席位，在资金路径上有超过百分之四十的重合度。”
黑豹沉默了。他虽然是个老油条，擅长的是市场盘感和人情世故，但并不代表他看不懂这些冰冷数据背后所蕴含的惊天杀机。
对方在下一盘大棋。他们以新能源为幌子，在期货市场上不断推高价格，吸引无数的多头跟风进场，造成一种“需求旺盛，未来一片光明”的假象。但与此同时，他们却在现货市场，像一只贪婪的仓鼠，不动声色地囤积了海量的、可以用于交割的实物“子弹”。
一旦时机成熟，他们会在期货市场上，将积累的巨量空单，如泰山压顶般砸向市场。届时，所有被美好故事吸引进来的多头，将面临一个绝望的选择：要么在暴跌中止损离场，血本无归；要么硬着头皮等待交割，但他们会惊恐地发现，市场上根本没有足够的可交割现货，因为大部分的货，都掌握在空头手里！
这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全球多头的“围猎”。
“他们想逼仓。”黑豹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不，他们不是想逼仓。”陆寒摇了摇头，纠正道，“他们是想让多头，连被逼仓的资格都没有。他们要的，是在一瞬间，把整个多头阵营打穿，让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直接爆仓清零。”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黑豹才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的空气都抽干。他抬头看着陆寒，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骇，有凝重，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兴奋。
“所以，你想借现货，是想在他们动手之前，提前在他们的弹药库里，埋下一颗炸弹？”黑豹终于明白了陆寒的意图。
“没错。”陆寒的眼神，亮得像寒夜里的星辰，“他们以为自己是猎人，把所有人都当成了猎物。那我们就做一次黄雀，在他们收网的时候，连同他们的网和船，一起拖进水里。”
黑豹盯着陆寒看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逗乐了。
“妈的，”他笑骂了一句，“老子在圈子里混了二十年，见过狂的，没见过你这么狂的。跟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幽灵’掰手腕，你小子，真是嫌命长。”
他话锋一转，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直接拨了一个号码。
“老徐吗？我黑豹。晚上有没有空，喝两杯？……别他妈废话，有笔大买卖，能让你那几船烂在仓库里的镍，卖出金子的价钱。地址我发你。”
挂掉电话，黑豹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看着陆寒，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小子，我认识一个做有色金属现货贸易的土老板，叫徐万山。人有点土，脾气有点臭，但手里确实有货。我只能帮你牵线搭桥，能不能说服他把身家性命压在你这个‘草台班子’上，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阿尔法策略部”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这样，在一种近乎疯狂的氛围中，点燃了。
当晚，在一家烟火气十足的潮汕牛肉火锅店包厢里，陆寒见到了传说中的“老徐”。
徐万山，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顶着个油光锃亮的地中海发型，脖子上挂着一串比拇指还粗的金链子，手腕上戴着一块硕大的金劳力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有钱”的朴素气息。
“豹哥，稀客啊！”一见面，徐万山就给了黑豹一个热情的熊抱，“这位小兄弟是……”他的目光，在陆寒身上扫了扫，带着几分生意人特有的审视。
“我老板，陆寒。”黑豹言简意赅地介绍。
“老板？”徐万山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豹哥你也会开玩笑了，你能给这么个……小年轻当手下？”
黑豹也不生气，自顾自地烫着毛肚，头也不抬地说：“老徐，别扯淡了。开门见山，我们想从你手里，借一批LmE的注册镍板，大概……五千吨。”
“噗——咳咳咳！”徐万山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呛得他满脸通红，“多……多少？五千吨？你们是想拿去盖房子吗？”
他看陆寒和黑豹的眼神，已经从审视变成了警惕，仿佛在看两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骗子。
陆寒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U盘，轻轻地推到了徐万山的面前。
“徐总，您先看看里面的东西，我们再谈。”
徐万山狐疑地看了一眼陆寒，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黑豹，最终还是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插上了U盘。
U盘里，是王浩耗费了三天三夜心血做出的数据分析报告。只不过，陆寒隐去了所有关于“深渊”和他们自己团队的敏感信息，只留下了最核心的、关于市场库存和持仓异动的客观数据。
包厢里，只剩下牛肉汤翻滚的“咕嘟”声。
徐万山的表情，随着鼠标的每一次滚动，变得越来越凝重。他脸上的轻慢和不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惊骇和恐惧。他虽然是个“土老板”，但能在现货市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绝不是傻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冰冷的数据，意味着什么。
“这……这些数据，是真的？”他抬起头，声音都有些颤抖。
“徐总每天都在市场上，是真是假，您心里应该有数。”陆寒平静地看着他，“最近是不是有很多‘新朋友’，拿着比市场价高一点的价格，想从您手里收购镍板？而且他们不要发票，只要求货权转移，甚至愿意支付高昂的仓储费，让货物继续留在您的仓库里？”
徐万山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陆寒说的，一字不差！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想让所有像您一样，辛辛苦苦做实业的人，一夜之间，倾家荡产。”陆寒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在徐万山的心上。
他将对方的整个“围猎”计划，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徐万山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看到了自己和无数同行，被那只看不见的巨兽，撕成碎片。
“那……那我把货卖给他们不就行了？”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然后呢？”陆寒反问，“等他们血洗了整个市场，拿到定价权之后，你觉得他们会用什么价格，把镍卖回给你这样的下游厂商？他们今天能用这种手段对付多头，明天就能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你们这些现货商。在他们眼里，我们所有人，都是待宰的羔羊。”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徐万山才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一个毛头小子，拿什么跟他们斗？”
“就凭我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而他们，不知道我知道。”陆寒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而且，您别无选择。要么，坐以待毙。要么，跟我赌一把。赢了，我们一起吃肉。输了，反正结果都一样，至少我们死的有尊严。”
“我需要抵押。”徐万山咬着牙说道。
“猎鹰私募的信誉，和我个人的身家，够不够？”
最终，在黑豹那瓶价值不菲的陈年茅台见底时，徐万山狠狠一拍桌子。
“妈的！干了！五千吨，老子借给你！但你记着，要是输了，老子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小子扔进炼镍的炉子里！”
陆寒笑了。他知道，这把火，终于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