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在住院部走廊撞见老郑时，老头正举着输液瓶转圈。化疗的副作用让他脸虚肿着，可嗓门依旧洪亮：“小马医生，你说这西药把癌细胞杀得嗷嗷叫，咋连我吃饭的劲儿也捎带着端了？”
护士站的李姐听见了，端着治疗盘出来：“郑大爷，化疗就像打仗，炮弹不长眼，癌细胞和好细胞一起轰。你这情况，正好试试中医科的方子，给你补补元气。”
老郑梗着脖子摆手：“我才不信那些草根树皮！去年我战友喝中药，耽误了化疗，差点没挺过来。”
这话让走廊里的人都静了静。靠窗床位的张婶刚用中药调理完，插话说：“那是没用到点子上。我前阵白细胞掉得厉害，西药升不上来，王中医给开了黄芪当归汤，喝了半个月，这不就稳住了？”
“一个说中药好，一个说西药灵，到底听谁的？”老郑把输液瓶往挂钩上一挂，塑料瓶撞得铁架叮当响，“我看就是医生们没个准主意，东边不亮西边亮。”
马克正低头写病历，闻言抬头：“郑大爷，您见过给树治病不？虫子啃树叶，得喷农药杀虫子，可喷多了树也蔫，这时候就得松松土、施点肥——农药是西药，松土施肥是中药，各有各的用处。”
这时，中医科的王医生拿着药方过来，白大褂口袋里插着支钢笔，另一个口袋露出半截艾条。“小马说得在理。”他把药方递给马克，“老郑这情况，化疗药得接着用，就像除草剂，得把草根除了；但他现在脾胃虚，吃不下东西，就像土地板结了，得用点健脾的药，让土地能‘吃’进营养。”
老郑还是不依：“我就信科学！化疗是照ct、查血象算出来的剂量，你们中药凭啥？三根黄芪五片姜，多一片少一片有准头吗？”
王医生没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脉案：“您上周脉细弱，舌苔白，这是气虚；这周脉跳得有力点了，舌苔也淡了——这就是准头。就像老中医号脉，摸的是气的流动，西医查的是细胞的数量，一个看‘气’，一个看‘形’，不冲突。”
旁边床位的小伙子刚做完手术，插着引流管：“我前阵伤口发炎，西医给用了抗生素，王医生又给敷了中药膏，好得确实比同病房的快。他说抗生素是‘赶跑细菌’，药膏是‘让伤口自己长好’，俩分工不一样。”
李姐端着温水过来，给老郑递了杯：“您看隔壁床的李奶奶，肺癌晚期，西医说没法化疗了，王医生给开了方子，现在能自己下楼遛弯了。不是说西药不如中药，是得看啥时候用啥——就像天冷了穿棉袄，天热了穿单衣，没有谁比谁好，只有合不合适。”
老郑闷头喝水，没再说话。马克翻着他的检查报告：“您看这指标，癌细胞活性降了，这是化疗的功劳；但血红蛋白还低，说明造血功能没跟上，这就得靠中药帮忙。就像种地，光除虫不施肥，照样没收成。”
第二天查房，马克刚进病房就愣住了。老郑正捧着个搪瓷碗喝药，褐色的药汁里飘着黄芪片。“王医生说了，这药不苦，有点像煮红薯的水。”老头咧嘴笑，“昨天半夜饿了，居然想吃馒头——这可是化疗后头一回。”
王医生站在旁边搭脉，边搭边说：“他这是脾胃醒了。西药把敌人打退了，中药得把家里的元气补回来，不然敌人反扑的时候，身体顶不住。”
马克看着两人一个看化验单，一个摸脉，忽然觉得像俩工匠修机器：西医拿着扳手拧螺丝，精准有力；中医拿着锉刀磨棱角，细致入微。机器要想转得稳，俩都离不了。
出院那天，老郑抱着个纸箱子，里面装着化疗药，还有一大包中药。他非要请医生们吃饭，被劝住了。“等我好了，给你们送锦旗！”老头挥着手，“一面写‘西药精准’，一面写‘中药神奇’，中间加俩字——‘互补’！”
走廊里的阳光正好，照在墙上的宣传画上。画里左边是ct机，右边是中药柜，中间用箭头连着，像两条河汇进了同一个湖。马克想起上学时老师说的话：“医学的终极目标不是分中西，是让人活得好。就像治水，堵和疏都得有，刚柔相济才能治住水。”
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院子里的槐花香。马克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面还揣着王医生给的脉案本，纸页上的墨迹和化验单上的数字，在阳光下好像融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