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辇珠帘后的温柔邀请,伴随着越发浓郁的宁神芳香与眼前愈发清晰的仙乡盛景,交织成一张无形却柔韧的网,悄然罩向沈孤寒一行人。那八名霓裳侍女巧笑倩兮,眼波流转间自有动人风情,似能抚平一切焦躁与戒备。
然而,能走到此处者,心志皆非寻常。沈孤寒心灯常明,混沌道基包容万象亦隔绝外惑;沐宁剑心通明,唯信掌中三尺青锋;苏婉清净魂本源澄澈如镜,映照虚妄;叶轻眉紧握传承玉佩,血脉深处自有感应;姜垣老者历经沧桑,洞悉世情。那温柔诱惑虽妙,却难撼其根本。
沈孤寒面色平静,目光越过那八名侍女,落在那华美玉辇之上,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尊驾盛情,本不该却。然我等确有要事在身,关乎无数生灵存续,耽搁不得。若尊驾知晓离开这‘幻梦仙乡’之法,还望不吝赐教。他日若有机缘,再叙不迟。”
他这话说得客气,却绵里藏针,点明己方有重任,且对“仙乡”之邀心存保留。
玉辇中沉默了片刻。周遭的仙乐似乎也随之一滞。那八名侍女脸上的笑容未变,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非人的冰冷。
“呵……”珠帘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温柔女声再次响起,却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悠远,“要事?生灵存续?这尘世纷扰,纪元轮回,兴衰更替,本是常态。执着于此,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既入仙乡,便是缘分,何不暂且放下,享受这片刻永恒安宁?”
话语间,远处云雾缭绕的仙山楼阁景象再次变幻。那瀑布溅起的虹光中,竟显现出众人心中隐约渴望的安宁景象——沐宁看到一片宁静的竹林剑庐,仿佛是天剑阁未曾遭遇变故时的模样;苏婉清看到一方净池白莲,灵气氤氲,正是她理想中的清修之地;叶轻眉眼中浮现出母亲叶清漪温柔含笑的模样,与从未谋面的生母云梦璃身影重叠;连姜垣老者,也恍惚看到了古国鼎盛时期,司天监同僚观星论道的和谐场景……
这幻象并非强行灌输,而是引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一丝渴望与遗憾,加以美化呈现,其诱惑力远超之前单纯的景致与乐声。
沈孤寒眼中混沌星辉微微荡漾,他看到的景象却是一片混沌初开、星辰演化的浩瀚之景,那是他道途所向。他心念微动,一股清凉的混沌星辉自他身上悄然扩散,如同无形的涟漪,拂过身旁众人。
沐宁、苏婉清等人心神一凛,顿时从各自那美好却虚幻的憧憬中惊醒,背后惊出一层冷汗。这秘境竟能窥探人心执念,并加以利用,实在可怕!
“好厉害的幻境!”沐宁低语,握剑的手更紧了几分。
苏婉清看向沈孤寒,见他神色依旧沉稳,心中稍安,但那份被窥探内心柔软处的不适与隐隐后怕,让她不自觉地向沈孤寒靠近了半步。这一路行来,险死还生,沈孤寒始终是那个最坚实的依靠。她方才幻境中所见的净池白莲旁,依稀也有一个静静伫立的灰袍身影……
沈孤寒察觉到苏婉清的靠近,以及她眼中一闪而逝的余悸与依赖,心中微动。他向来习惯独行,命运多舛,天煞孤星之命更让他对情感羁绊敬而远之。然而,与苏婉清相识以来,她的纯净、善良、坚定以及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他冰封的心防。尤其是在遗藏绝地中,她屡次不顾自身耗损,以净魂之力护持众人,助他涅盘……这份情谊,早已超出寻常同伴。
只是,前路荆棘,强敌环伺,身负血海深仇与古国希望,他不敢,亦不能轻易许诺或回应什么。此刻,他只能以沉默的守护,回报那份清澈的情意。
他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将苏婉清护在身后侧方,直面玉辇,语气多了几分郑重与锐利:“尊驾以幻象惑人,非待客之道。我等去意已决,若尊驾执意挽留,恐怕……”
话未说完,但其中的警告意味已十分明显。
玉辇珠帘轻轻晃动,那温柔女声叹了口气,似乎带着些许无奈与惋惜:“也罢,强留无益,反伤和气。本宫确实知晓离开此境之法,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复又柔和:“只是那方法,需穿过‘幻梦仙乡’核心之地的‘蜃楼海市’,经‘七情桥’,过‘六欲林’,方能抵达‘归墟之眼’,借其力脱离。此路漫长,且沿途考验心性,极易沉沦迷失。不若先随本宫赴‘琼华宴’,稍作休整,本宫可赠予诸位‘守心玉符’,抵御途中幻惑,再行上路不迟。此乃两全之策,贵客以为如何?”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既提供了离开的方法,又给予了“帮助”,似乎诚意十足。
沈孤寒与沐宁、姜垣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显然不打算轻易放他们离开,这“琼华宴”恐怕另有所图。但对方似乎也受某种规则限制,不能直接用强。眼下信息不足,硬闯未知前路,风险更大。不妨暂且虚与委蛇,赴宴探查,见机行事,或许能获得更多关于秘境和离开方法的情报。
“既如此,便叨扰尊驾了。”沈孤寒拱手,算是应下。他倒要看看,这“幻梦仙乡”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有何目的。
“贵客爽快。”玉辇中女子似乎颇为欣喜,“请随侍女前行,本宫在‘琼楼玉宇’恭候。”
说罢,玉辇在四只灵鹿牵引下,调转方向,重新没入云雾之中。那八名霓裳侍女则分列两侧,做出引导姿态,笑容依旧完美无瑕。
沈孤寒等人跟随侍女前行。脚下的翡翠草地柔软而富有弹性,沿途所见奇花异草、珍禽灵兽,皆美轮美奂,宛若画中景致。空气中始终弥漫着那宁神芳香与精纯灵气,让人身心舒畅,不自觉放松警惕。
苏婉清走在沈孤寒身侧稍后,目光不时落在他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上。方才他那一丝不经意的回护,让她心头微暖,却又泛起一丝酸楚。她能感觉到他肩上的重担与心中的枷锁,也明白他刻意保持的距离。她并不奢求什么,只愿能一直这样,伴他同行,在他需要时,奉上自己所有的净魂之力,为他涤荡一丝污秽,抚平一缕疲惫,便已足够。
沐宁将妹妹细微的情态看在眼中,心中轻叹。她这个弟弟,命途多舛,性情孤冷,能得苏婉清这般纯净女子倾心,本是幸事。只是未来艰险,情之一字,于他而言,或许是羁绊,或许是动力,谁又能说得清?她只希望,无论结局如何,莫要辜负了这片真心。
叶轻眉则更多是对兄长与苏姐姐的信任与依赖。新获亲情,又历经生死,她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行约半个时辰,前方云雾散开,出现一片巨大的、由白玉和琉璃构筑的华美建筑群。亭台楼阁,飞檐斗拱,皆精致绝伦,笼罩在淡淡的七彩霞光之中。中央一座最为宏伟的殿宇,匾额上书“琼楼玉宇”四个古篆大字,流光溢彩。
殿前有仙鹤起舞,灵泉叮咚。八名侍女引着众人步入殿门。
殿内极为开阔,穹顶镶嵌着无数夜明珠,模拟出星河璀璨之象。地面铺着暖玉,光可鉴人。两侧有白玉柱,柱上雕刻着飞天神女与祥瑞异兽。大殿尽头,设一高阶玉台,台上摆着一张宽大的凤座,此时空置。玉台下方,两侧已设好数十张精美的玉案,案上摆放着琉璃盏、白玉壶,内盛琼浆玉液,异果珍馐,香气扑鼻。
已有一些“人”落座。他们穿着各式古雅服饰,有男有女,或对弈,或抚琴,或低声谈笑,个个气质出尘,容貌俊美,俨然一幅仙家宴乐图。见到沈孤寒等人进来,他们纷纷投来友善好奇的目光,点头致意,并无任何敌意。
若非早知此地诡异,众人几乎要以为真的来到了某个上古仙家盛会。
“诸位贵客请随意落座,仙宴稍后便开始。”引领的侍女柔声道,随即翩然退至殿柱旁侍立。
沈孤寒选了靠近殿门一侧、相邻的几张玉案,与沐宁、苏婉清、叶轻眉、姜垣围坐。他暗中以混沌神识探查殿内诸“人”与那些琼浆异果,发现那些“宾客”气息纯净却略显空洞,如同精致的幻影;而那些酒水果品,则蕴含着精纯的灵气与一种奇特的、能安抚滋养神魂的物质,似无害,却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静观其变。”沈孤寒传音众人。
不多时,殿内仙乐再起,比之前更加悠扬动听。玉台后方的珠帘掀起,一道身影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款步走出。
那是一名身着九彩霞衣、头戴步摇金冠的女子。她身姿婀娜,面容被一层淡淡的、流动的霞光所遮掩,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露在外面,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仿佛蕴含着万千风情与无尽智慧。其周身散发着一种雍容华贵、却又飘渺出尘的独特气质,令人见之忘俗。
她,便是这“幻梦仙乡”的主人,方才玉辇中的女子。
她步上玉台,在凤座上优雅落座,目光扫过殿内,尤其在沈孤寒等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今日有缘,得遇诸位身负古国气运的贵客临门,实乃仙乡幸事。”她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悦耳动人,仿佛带着某种天然的亲和力,“本宫已命人备下‘千年百花酿’与‘万载空青实’,更有‘妙音天女’献舞,‘弈星真君’论道,愿与诸位共襄此乐,忘却尘劳。”
说罢,她轻轻击掌。
殿侧门户洞开,一队身着轻纱、容貌绝美的舞姬翩然而入,随着仙乐翩翩起舞,舞姿曼妙,恍若飞天。又有数名气质儒雅、仙风道骨的老者入席,开始高谈阔论,言语间涉及天地至理、修行妙谛,精妙处令人忍不住侧耳倾听,心生向往。
琼浆在手,仙果在前,妙舞赏心,高歌悦耳。殿内气氛愈发热烈祥和,那些“宾客”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仿佛真的沉浸在这极致的欢愉与宁静之中。
苏婉清看着案上那杯晶莹剔透、散发着百种花香的“千年百花酿”,净魂本能让她感到一丝极淡的、类似“沉溺”与“同化”的潜在影响。她看向沈孤寒,见他只是静静看着杯中酒液,并未饮用。
沐宁更是碰都未碰,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那仙乡主人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以为意,只是含笑看着舞乐,偶尔与近前几名“宾客”交谈几句,仪态万千。
然而,就在宴会气氛达到高潮,舞姬旋转如飞,仙乐激昂澎湃,多数“宾客”面露陶醉之色时,那仙乡主人忽然转头,目光再次投向沈孤寒,唇边笑意加深,以仅有附近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幽幽道:
“贵客可知,为何这‘幻梦仙乡’,能引动诸位心中所念,呈现最渴望之景?”
她不待回答,自顾自继续说道:“因这仙乡,本就是云梦古国集万民信仰、汇天地灵机,以无上幻梦法则,为众生编织的一场……永恒的‘美梦’。入此梦者,可得心想事成,可避一切苦厄,可享无尽欢愉。古国覆灭在即,先贤不忍血脉断绝、传承湮灭,故留此最后净土,以待有缘。”
她眼波流转,看向沈孤寒身旁的苏婉清,语气越发轻柔:“这位姑娘,净魂之体,澄澈通透,想必心中所愿,不过是寻一方净土,与心仪之人,远离纷争,静修大道吧?此地,不正合你意?”
又看向叶轻眉:“小姑娘,可是思念母亲,渴望亲情温暖?你看这殿中,其乐融融,岂非胜过外界冰冷厮杀?”
最后,她的目光回到沈孤寒身上,霞光后的面容似乎露出一丝意味深长:“而阁下,身负混沌,心系古国,欲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然前路荆棘,强敌如林,胜算几何?不若留在此地,此间法则,或可助你完善混沌之道,探寻古国最终之秘,更可护持你所关心之人,永享安宁……岂不美哉?”
她的话语,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精准地刺向每个人心中最柔软、最渴望的角落。那殿中的欢愉景象,仿佛也随着她的话语,变得更加真实诱人。
情愫暗涌,不仅在于同伴之间无声的关切与守护,更在于这诡异秘境,正试图利用每个人心中潜藏的情感与欲望,编织一张温柔的网,将他们永远留在这虚幻的“美梦”之中。
沈孤寒能否识破这温柔陷阱?同伴们心中那份刚刚萌芽或深藏的情愫,又将在这场幻梦考验中,催生出怎样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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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