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筏在海上漂流的第三天清晨,曹孟淳终于看到了远处海平线上出现的一个黑点。
那黑点逐渐扩大,最终显露出一艘渔船的轮廓。船体是典型的近海渔船样式,蓝白相间的漆色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斑驳,但结构看起来还算结实。船头写着“东渔308”的字样,船尾拖着几条渔网,正以缓慢的速度在海面上巡弋。
曹孟淳立刻站起身,脱下外套用力挥舞。
渔船似乎注意到了他,船头缓缓转向,朝着木筏驶来。大约二十分钟后,渔船在距离木筏约几十米处停下,一个穿着橙色救生衣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船舷边,手持扩音器喊道:“喂——那边的人!需要帮忙吗?”
“需要!”曹孟淳大声回应,“我的船沉了,已经在海上漂了好几天了!”
渔船慢慢靠近,船员们放下绳梯。曹孟淳将装有遗骨的包裹系在背上,手脚并用地爬上渔船甲板。
踏上坚实甲板的瞬间,他缓缓舒了一口气。
渔船上洋溢着平凡生活的气息:柴油机突突的响声、晾晒在栏杆上的工作服散发出的汗味与海盐混合的气味、角落里堆放的渔具和塑料箱……这一切都让曹孟淳感到一种久违的真实。
“小伙子,你没事吧?”一个粗犷而关切的声音响起,“怎么一个人漂在海上?”
曹孟淳抬起头,看到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正俯身看着他。男人皮肤黝黑发亮,脸上刻满风吹日晒的皱纹,眼神却明亮而真挚。他身穿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一双布满老茧和细小伤疤的手扶在船舷边。
“没事……谢谢你们救了我。”曹孟淳早已备好说辞,声音有些沙哑,“我是临港市的,前几天和朋友租船出海钓鱼,没想到遇上了大雾,船触礁沉了。我好不容易用木板弄了艘筏子漂了几天……”
“你们这些钓鱼的,为了几条鱼命都不要了!”中年男人摇着头,上下打量他,“不过你这小子命也是真够硬的……”他顿了顿,似乎话未说完,转而问道,“这都漂到哪儿了你知道吗?”
“我也搞不清楚,”曹孟淳摇头,“大概是海流带的吧,这几天一直迷迷糊糊的,根本分不清方向。”
“你这运气,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男人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曹孟淳的肩膀,“我叫陈大海,是这条船的船长。我们是从东港出来的,不是你们临港的船。不过嘛——”他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既然碰上了,总不能见死不救。我们送你回临港,顺利的话,一天半就能到。”
“实在太感谢了,”曹孟淳心头一暖,连忙说,“船费我一定……”
“说什么船费!”陈大海摆摆手,咧嘴笑了,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谁没遇到过难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你要是真过意不去,就在船上搭把手,我们正好缺人手。”
曹孟淳这才注意到,渔船上连陈大海在内只有五个人,而且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按常规,这种吨位的渔船至少该有七八名船员。
“那就麻烦陈叔了。”曹孟淳点头,随即想起什么,“对了,陈叔,能不能借手机用一下?我想给家人报个平安,他们肯定急坏了。”
陈大海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与其他几个船员交换了一下眼神,苦笑道:“小伙子,不是我们小气,是这海上最近根本没信号。”
“没信号?”曹孟淳一愣,“卫星电话呢?渔船不是都配有卫星通讯设备吗?”
“有是有。”陈大海转身走进驾驶室,拿出一台老式卫星电话递给曹孟淳,“你试试看。”
曹孟淳接过电话,拨打了彭清清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刺耳的杂音和断断续续的忙音,根本无法接通。他又试了试治安署的紧急号码,结果同样如此。
“怎么会这样?”曹孟淳皱眉,“卫星电话不应该受普通信号干扰啊。”
“谁说不是呢。”一个年纪稍轻、脸上有道疤痕的船员走过来,他叫阿勇,是船上的大副,“从一个月前开始,通讯就断断续续的。一开始只是手机没信号,后来连卫星电话都开始出问题。
我们跟海事局反映过,他们派技术员检查,说设备一切正常,可能是太阳活动异常或者什么‘空间天气’影响。”
陈大海接过话头:“不止通讯,导航也时不时出毛病。我们这艘船还算好,老式机械罗盘还能用。听说有些全电子化的新船,在大海上直接迷航,最后还是靠老水手的经验才摸回港的。”
曹孟淳心中一沉。他想起父亲所说的——妖皇在加速腐蚀封印,而其力量的外溢,已经开始影响现实世界。电磁干扰、通讯中断,这些很可能都是深渊力量渗透的早期征兆。
“先别说这些了。”陈大海拍拍手,“小曹,你刚脱险,先去休息一下。阿勇,你带他去底舱找个空铺位。”
“不用了陈叔。”曹孟淳摇头,“我不累,在木筏上也没什么事做。你们不是在作业吗?我帮忙吧。”
陈大海看了看他略显单薄的身材,犹豫道:“海上作业可不轻松,你这刚脱险……”
“我真的没事。”曹孟淳坚持,“让我做点什么,心里踏实些。”
“那行。”陈大海也不矫情,“阿勇,你带他去后甲板,教他理网。注意安全。”
“好嘞。”阿勇招呼曹孟淳,“跟我来。”
渔船的后甲板比曹孟淳想象的要宽敞,但也堆满了各种渔具。几个船员正在整理刚刚收上来的渔网,网上挂着零星几条鱼,数量少得可怜。
阿勇递给曹孟淳一副帆布手套,指着地上的一堆渔网说:“把这些网理清楚,缠在一起的解开,破洞太大的挑出来放一边。小心点,渔网上的铅坠和浮子挺重的。”
曹孟淳点点头,蹲下身开始工作。他刻意控制着力道,让自己表现得像一个体力不错的普通人。
他先是慢慢解开几处缠绕,观察着其他船员的节奏,然后逐渐加快速度。大约半小时后,他已经理清了三大卷渔网,速度与老船员相差无几。
“哟,小曹可以啊。”一个被称作老王的船员注意到了曹孟淳的效率,“看你文文静静的,手上功夫不赖嘛。”
曹孟淳笑了笑:“以前在码头打过零工,学过一点。”
中午时分,渔船再次下网。曹孟淳被安排和阿勇一组,负责操作一侧的起网机。随着机械的轰鸣声,沾满海水的渔网被缓缓拉上甲板。网眼间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那是鱼鳞的反光。
然而当整张网完全展开在甲板上时,船员们的表情却并不兴奋。
“就这么点?”老王叹了口气,蹲下身开始捡鱼。
曹孟淳也看清了渔获:一张近百米长的拖网,只捕到了二三十条大小不一的鱼,其中还有几条是不能食用只能做饲料的小杂鱼。对于一个出海三天的渔船来说,这样的收获几乎等于亏本。
“最近都这样。”阿勇一边将鱼扔进塑料箱,一边低声对曹孟淳说,“从一个月前开始,海里的鱼就越来越少。以前这一网下去,少说也有两三百斤,现在连零头都不到。”
“是过度捕捞吗?”曹孟淳问。
“哪有那么简单。”陈大海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我们这行的老人都知道,海是有脾气的。这些年虽然捕捞量大了,但国家有休渔期,有捕捞配额,海里不该空成这样。”
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而且不只是鱼少了。你注意到没有,今天捞上来的鱼,眼睛都有些浑浊。”
曹孟淳仔细看向塑料箱里的鱼,果然发现大多数鱼的眼睛都蒙着一层灰白色的膜,不像新鲜海鱼那样清澈透亮。
“这种鱼我们叫‘瞎眼鱼’,以前偶尔也会捞到一两条,是得了病的。”陈大海用脚踢了踢箱子,“但像现在这样,一网里大半都是瞎眼鱼,我打渔三十多年,头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