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歌的手还停在耳骨钉上,指尖的震动没有停下。那颗刚成型的星图悬在她面前,像一颗不会熄灭的种子。她的身体浮在数据流中央,皮肤下的光纹顺着血管游走,像是某种新的生命正在接入。
她没动。
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想。刚才那一句“我要做那个写下新旋律的人”还在空间里回荡,余音未散。她知道,有些事结束了,但另一些事才刚开始。
一道人影从数据涟漪中走出。
步伐很稳,没有声音。他穿着一件旧式中山装,左眼戴着单片金丝眼镜,右手小指上有一枚青铜戒指,雕着张口欲噬的兽首。他走到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抬手扯下面具。
露出的脸,和她记忆里父亲的照片一模一样。
林清歌看着他,手指慢慢离开耳钉。她没有问你是谁,也没有后退。她只是说:“你来了。”
顾怀舟点头,声音低而平:“我等这一刻很久了。”
“你是第306次实验的观测者。”她说。
这不是疑问。
他微微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平静下来。“你知道?”
“我猜的。”她轻声说,“从血色乐谱开始,我就觉得不对。那些文明的终章,不是随机出现的。它们是被记录下来的,像档案。能记录这些的,只有站在外面的人。”
顾怀舟沉默片刻,抬起右手,饕餮戒对着新生星图缓缓转动一圈。数据流随之波动,无数画面浮现——战火中的城市、沙漠上的飞船、海底的神庙……每一个世界都有一双眼睛在看。
“我们曾以为秩序最重要。”他说,“混乱会毁掉一切。所以我们建系统,设规则,监控每一步发展。可后来我们发现,控制本身就成了最大的混乱。”
林清歌看着那些画面。她认出了其中几个场景,是她在观测站看到过的文明残响。
“你们试过很多次。”她说。
“三百零六次。”他回答,“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要么文明自毁,要么被系统吞噬。直到你父亲提出另一种可能——不干预,只留下火种。”
“火种?”
话音刚落,另一道身影从数据深处浮现。
陆深走了过来。他的机械臂发出轻微嗡鸣,皮肤上的电路纹路忽明忽暗。他走到林清歌身边,没有看她,而是将掌心朝上抬起。
一道裂痕在他手心展开。
一枚晶体缓缓升起。它不大,通体流转着星辉,表面有细密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号。它静静悬浮,周围的数据流自动绕开,仿佛不敢触碰。
“你父亲托付的。”陆深说,“他说,不能让任何单一意志主宰未来。这颗种子,藏在我体内三百轮迭代周期。”
林清歌伸手,指尖刚靠近晶体,一股暖意就传了过来。她闭上眼。
画面涌入脑海。
一个男人抱着婴儿,在实验室门口签字。他写下“林清歌”三个字时,笔尖顿了一下。
一片废墟中,一群人围着一台老式录音机,播放一首童谣。
一座图书馆燃烧,有人把一本书塞进地缝,用石头压住。
一条地下河畔,孩子们在学写字,纸上画的是音符。
她睁开眼,眼眶有点热。
“这些都是……”
“人类活下来的方式。”陆深说,“不是靠系统,不是靠观测,是靠自己记住什么该留,什么该传。”
顾怀舟看着她,语气平静:“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接管系统,成为新的观测者,继续维持秩序。二是释放火种,让所有文明自己决定要不要延续。”
林清歌低头看着那颗晶体。
它很轻,却重得让她手腕发沉。
她想起母亲坐在控制台前的背影,想起她哼《星海幻想曲》的样子,想起她最后一次对自己笑时说的话:“别怕黑,妈妈给你留了灯。”
她也想起程雪抱着布娃娃低声说话的模样,想起她说“姐姐今天过得好吗”。
她抬起头,看向顾怀舟。
“你说你们失败了三百零六次。”她说,“可你们至少还在试。而我们,连试的机会都没有被给过。”
她转向陆深:“这颗火种,能不能只给地球?”
陆深摇头:“一旦激活,就会扩散。无法限定范围。”
“那就让它扩散。”她说。
她双手托起晶体,举过头顶。
那一刻,她的身体完全透明,像一盏点亮的灯。数据风拂过她的发丝,衣角轻轻摆动。她看着眼前无垠的黑暗,看着那些被监视的世界,看着每一双不敢闭上的眼睛。
她用力将火种抛出。
晶体飞入数据洪流,瞬间炸开成亿万光点。它们像雨一样洒向四面八方,穿过维度屏障,落入每一个被观测的时空。
某个星球的孩子抬头看见夜空突然亮起星光。
某座城市的AI在断电前最后一秒读完一段代码。
一支军队的指挥官放下按钮,转身走出基地。
静默蔓延。
没有人说话。
林清歌的手还举在空中,没有放下。她看着那些光点消失的方向,呼吸很轻。
顾怀舟站在原地,身影开始变淡。他的衣服化作数据碎片,一块块剥落。最后只剩下那只饕餮戒,静静落在地面。
“谢谢你。”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消散在风里。
陆深低头看着空荡的手臂,机械臂的嗡鸣越来越弱。他转头看向林清歌,声音比平时慢了一拍:“这一次,会不一样吧。”
她没回答。
她只是慢慢放下手,站直身体。
远处,数据洪流仍在流动。但它的颜色变了,不再是冰冷的蓝白,而是掺进了暖光。像是冬天过去,冰层下有了水流。
她忽然感觉到右耳一阵温热。
音符耳骨钉又开始震动。
这次不是因为系统,也不是因为记忆。
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抬手碰了碰它。
震动还在继续。
像是有人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