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小张看着路栀这副真要动手的架势,又偷偷瞄了瞄她身边那位虽然没说话但存在感极强的秦轶,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凑到方刚身边,压低声音质疑:「老板……她……能行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实在没法把眼前这位漂亮得像明星的太太,跟浑身油污的修车工联系起来。
方刚瞥了他一眼,下巴朝厂区角落一辆黑色帕萨特点了点:「就那辆,你鼓捣了三天,换了俩传感器,清了无数次故障码,还是报发动机水温高、偶发性抖动,找不到根儿的那辆。让小栀看看。」
小张脸一红,有些不服气,但还是带着路栀走到那辆帕萨特前,打开引擎盖。
「就是……怠速不稳,有时候抖,仪表盘时不时提示水温高,但实际检查水箱、节温器、水泵又都好像没问题。电脑读故障码总是些间接的,指向不明确。」
路栀点点头,没急着拿工具。她先是俯身,仔细看了看发动机舱的布局和管线走向,用手摸了摸几处接口和管壁。然后,她示意小张上车启动引擎。
发动机打着火,运行声音起初还算平稳。路栀站在车头,侧耳倾听,手指在几个地方轻轻敲击、感受震动。几分钟后,她微微蹙眉,对小张说:「踩两脚空油,别太猛。」
小张照做。引擎转速起伏间,路栀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轻微、几乎被引擎声掩盖的、短促的「嘶嘶」漏气声,同时,她注意到连接节气门后方的一根并不起眼的真空辅助管,在某个转速区间有非常细微的不规则颤动。
「熄火。」路栀说道。
她转身从工具车上挑了一把合适的螺丝刀和一个手电筒。她指向那根真空管:「这管子老化了,内侧可能有不易察觉的裂纹。平时怠速或低负荷时,裂口被负压吸住,漏气不明显。但转速变化或引擎负荷加大时,裂口开合,导致额外空气未经计量进入进气歧管,混合气浓度瞬间失调,引发抖动。同时,这部分不稳定气流可能轻微干扰了冷却液循环的传感器信号,导致电脑误报水温高。」
小张听得半信半疑,那根管子他检查过,外观没什么大裂纹啊。
路栀没再多解释,动作熟练地用卡钳松开了真空管两头的卡箍,小心地将管子取了下来。她将管子对着光线,用手指轻轻撑开弯曲部位的内壁——果然,在靠近中间折弯处的内侧,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发丝般的环状裂纹,不仔细撑开根本看不到。
「看,问题在这。这种老化从内壁开始,外面看不出来。」路栀将管子展示给小张看。小张凑近一看,顿时哑口无言,脸更红了。
路栀转身,从配件架上找到同型号的新真空管,比划了一下长度,利落地裁剪好,然后重新安装、卡紧卡箍。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干净利落,手上甚至连多余的油污都没沾上多少。
「好了,再试试。」她拍了拍手。
小张将信将疑地再次启动车辆。引擎运行声音明显变得平稳均匀。他深踩了几脚油门,转速升降流畅,再无之前的细碎抖动。连接诊断电脑,之前那些恼人的间接故障码没有再出现,水温显示也完全正常。
「神了……」小张这下彻底服了,看向路栀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敬佩,之前的质疑烟消云散。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姐,你真厉害!我捣鼓三天都没找着北……」
方刚抱着金金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现在知道了吧?小栀当年可是在老杰克的魔鬼训练下出师的,你小子,差得远呐!」
路栀脱下工服,笑着摇摇头:「师兄你就别取笑我了。」她走到秦轶身边,从方刚怀里接过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金金。
秦轶一直默默看着,眼中带着欣赏的笑意。低声道:「很帅。」
夕阳西下,修理厂里灯火渐明。告别了方刚,夫妻俩抱着孩子,慢慢走回停车的地方。身后,那辆雪铁龙在展台上沉默伫立,仿佛一位慈祥的长者,目送着传承了技艺与回忆的晚辈,走向属于他们的、温暖的归途。小张和其他工人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刚才那「神乎其技」的十分钟,路栀的形象,已然在修车厂里变得无比高大且神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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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是去哪?」路栀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枝桠光秃的梧桐树,这条林荫道似乎通向一片更为幽静的住宅区。
秦轶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陪我,去见见奶奶。」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一些。
路栀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心底泛起一丝温暖的涟漪。她知道秦轶的父亲早年丧母,这位「奶奶」并非秦解舟的生母,而是秦行之的续弦夫人,一位在秦轶少年时期给予过他珍贵温暖与教导的老人。秦轶对她感情很深。
车子最终停在一片梧桐掩映、格外静谧的军区大院深处,一栋雅致素净的二层小楼前。两人抱着孩子刚下车,楼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一位头发银白、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简朴但十分整洁的棉衣外套的老人,已站在门廊下等候。她身形清瘦,背脊挺直,眼神温润而清明,脸上带着早已准备好的、和煦的笑容,仿佛早已算准了他们抵达的时间,连屋内的热茶都已备好。
「快进屋,外面凉,别冻着孩子。」许连枝快步迎下台阶,声音不大,却充满慈爱的力量,目光已迫不及待地落在两个襁褓上。
「奶奶。」路栀连忙叫人,语气亲昵。
「哎,好,好,快进来,喝点热茶暖暖。」老人一边应着,一边引他们进门,屋子里暖气充足,飘着淡淡的茶香和一种老年人居所特有的、洁净安宁的气息。
秦轶先将麦麦小心地放在铺着软垫的沙发上,轻声对路栀说了句「我拿点东西」,便转身又出去了。
许连枝坐到沙发边,俯身细细端详着两个并排躺着的小家伙,眼中是掩不住的欢喜和感慨:「这就是金金和麦麦……真好,真好啊,瞧瞧这小模样……」她伸出手,极轻地摸了摸孩子柔嫩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满是珍视。
不一会儿,秦轶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营养品进来,几乎堆满了玄关的一角。「奶奶,我们回来得少。这些东西您记得吃,平时多注意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一定及时说。」
许连枝看着他忙活,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我知道了,知道了,你轻点声,别吵醒娃娃们。」
「没事的奶奶,他们俩睡得沉,打雷都不一定醒。」路栀笑着解释,看着老人怎么也看不够孩子的模样,心里软成一片。
许连枝看了一会儿,抬头,眼中带着希冀的光:「今儿晚了,路上又冷,就在这儿住下吧?房间都收拾好了。」
路栀看向刚放好东西走过来的秦轶,秦轶对她微微点头。路栀便笑着应下:「好啊,那就打扰奶奶了。」
「说什么打不打扰,」许连枝高兴起来,皱纹都舒展了,「奶奶看到你们好好的,还带了这么两个宝贝疙瘩来,心里头就高兴!一会儿我下厨,做几个家常菜。」
「我帮您。」路栀起身。
许连枝却拉住路栀的手,轻轻拍了拍,目光瞥向秦轶,带着点孩子气的「算计」:「好,就让那个臭小子在这儿,好好看着金金和麦麦。」
秦轶正好又提了一箱水果进来,闻言挑眉:「奶奶,我都听到了。」
「听到又怎样?」许连枝故意板起脸,眼里却是笑意,「让你看孩子还不乐意?」
秦轶把东西归置好,走到路栀身边,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对老人说:「乐意,怎么不乐意。不过,奶奶,一会儿让小栀给您把把脉?看看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不用不用,」许连枝连忙摆手,像个怕看病的孩子,「我好着呢,能吃能睡。」
路栀顺势拉住许连枝想要缩回去的手,温声细语地劝:「奶奶,大院是不是定期也会有体检?您是不是也不爱去?」
许连枝被说中了,有点不好意思:「是有……可一去吧,那些医生拿着化验单,能给你说出几十条『需要注意』来,听着就烦心。」
「那让我看看,」路栀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带着撒娇和保证,「我保证,一条都不『说』您,就是看看,好不好?」
许连枝对上她清澈真诚的目光,心一下子软了,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伸出了手腕:「好吧好吧,奶奶信你。就看看,不许吓唬我。」
路栀收敛笑容,神情变得专注而平和。她三指轻轻搭上许连枝的腕间,凝神细品。脉象在她指下跳动,时而沉缓,时而略有涩意。她的脸色随着脉象的细微变化而起伏,时而微微蹙眉,时而缓缓舒展,这份专注让一旁看着的秦轶,心也跟着微微提了起来。
良久,路栀才轻轻放下手,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奶奶,没什么大碍,身体底子比很多同龄老人都好呢。就是……」她顿了顿,观察着老人的神色,「您膝盖是不是有时候会不舒服?特别是变天或者走多了的时候?」
许连枝有些惊讶,随即坦然:「人老了,零件用久了,哪能没点毛病?膝盖是有点,不碍事的,贴贴膏药就好了。」
「那不行,」路栀语气轻柔却坚持,「小毛病不注意,慢慢会成大负担。待会儿啊,我给您扎几针,再配合点温和的手法,保证您今晚睡觉时就能觉得松快些。您等一下,我去拿针。」
说着,她便起身,朝门外走去,准备去车里取随身携带的针灸包。
秦轶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脚步已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走到车旁,看到路栀正打开后备箱,低头在一堆母婴用品和随身行李中翻找那个古旧的针包,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栀栀。」他低声唤她。
「嗯?怎么了?」路栀没抬头,终于找到了针包,小心地拿出来。
秦轶握住她拿着针包的手,将她轻轻转过来面对自己。冬夜的寒风掠过庭院,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和担忧:「告诉我吧。奶奶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你刚才把脉时,神色变了几次。」
路栀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知道瞒不过他,也无需瞒他。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沉稳:「别太担心。从脉象和奶奶刚才自己说的症状看,西医检查的话,可能会下个听起来有点吓人的诊断,比如『冠脉微循环障碍』初期伴随老年性退行性骨关节炎。」
秦轶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紧。路栀立刻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心,解释道:「名字听着吓人,但其实在中医看来,核心是年老阳气渐衰,气血运行不畅,导致心脉失养,兼有寒湿瘀阻经络。表现在上,心脏供血的细微通路不够通畅,所以偶尔会觉得胸闷或气短但不明显;表现在下,就是膝盖关节气血亏虚,寒湿滞留,所以酸痛。奶奶现在症状应该很轻,自己可能都没太当回事。」
她语速平稳,带着医者的冷静:「这不是急症重病,但需要尽早干预调理。单纯的止痛膏药治标不治本。我的想法是,一会儿先用针灸,选取内关、足三里、膝眼、血海这几个穴位,目的是温通心阳、活血化瘀、祛风散寒,先让她今晚舒服些。明天开始,我给她开个方子,用黄芪、丹参、桂枝、独活、牛膝这类药材,慢慢调理,补气活血,温经通痹。喝上一段时间,配合注意保暖和适度活动,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看着秦轶的眼睛,目光清澈而笃定:「所以,相信我,我们来得及,也有办法。」
秦轶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他深深地看着路栀,眼中的担忧被一种全然的信任和感激取代。他伸出双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哑:「辛苦你了,老婆。」
「不辛苦,」路栀在他怀里摇摇头,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暖意,「那是你奶奶,也是我的奶奶。我们进去吧,别让奶奶等久了。」
两人相携走回温暖的屋内。沙发上,金金和麦麦依旧睡得香甜,而老人正满眼慈爱地看着他们,仿佛看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路栀扬起笑容,晃了晃手中的针包:「奶奶,咱们开始吧?保证一点不疼,就像被小虫子轻轻碰一下。」
许连枝看着这对般配又懂事的孩子,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欣慰与安宁,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