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奥特·吴的“日程调整”涟漪，终于撞上了第一块礁石。
一家总部位于欧洲、以深度调查着称的科技伦理监督网站，发表了一篇题为《基因编辑加速赛背后的“伦理清道夫”：一位明星顾问的模糊足迹》的长文。文章没有指名道姓，但通过详实的公开资料梳理——埃利奥特·吴密集服务的多家生物科技公司背后共同的离岸资本网络、这些公司项目在特定地区快速获批的时间线、以及吴本人在相关国际会议上关于“灵活伦理框架”的演讲摘录——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安的图景：一位顶尖伦理学家，其专业服务似乎高度集中在少数几家由相同资本驱动、急于将高风险技术推向市场的公司身上。
文章措辞审慎，反复强调“基于公开信息的合理质疑”，但提出的问题尖锐：这是否构成了某种系统性的“伦理外包”，将本应独立的风险评估，变成了为资本开拓市场扫清障碍的“合规服务”？当顾问费与项目推进速度存在潜在关联时，独立性如何保证？
文章引用了业内几位匿名专家的评论，其中一位直言：“这就像请狐狸来设计鸡舍的安全系统，然后让它定期出具‘安全状况良好’的报告。”另一位则忧虑地表示：“当伦理审查变成一种昂贵的、可按需定制的服务，科学和医学的良知防线就可能被资本逐步侵蚀。”
这篇文章如同投入学术油锅的一滴水，瞬间激起广泛热议和转载。虽然埃利奥特·吴所在的大学和研究机构尚未正式回应，但其个人和团队的公开邮箱、社交媒体账号下，开始出现越来越多要求澄清和解释的留言。几个原本与他有合作意向的公益研究项目，也“暂缓”了进一步的接触。
压力，第一次以公开化、舆论化的形式，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埃利奥特·吴和他背后那条隐蔽的资本链条上。他不再是躲在学术光环和复杂合同后面的影子顾问，而成了一个被放在聚光灯下审视的焦点人物。
“火开始烧起来了。”林晓监控着舆论发酵，语气冷静，“但这把火能烧多旺，取决于有没有人持续添柴，以及他和他背后的人会不会狗急跳墙。”
“继续添柴。”余年指示，“但要注意方式。通过不同的渠道，将我们掌握的、关于诺亚‘曙光’项目早期风险评估报告被篡改的疑点，需要隐去具体来源，以及‘远帆信托’资金流向‘海之星’公司的线索也同样脱敏，匿名透露给那些正在追踪此事的记者或调查机构。引导他们将吴的‘伦理服务’与诺亚具体的、涉嫌欺诈和危害人命的临床试验直接联系起来。把‘学术伦理争议’升级为‘刑事犯罪帮凶’的指控。”
“明白。”苏晴和林晓同时应道。线上的舆论战，进入了更危险也更核心的攻坚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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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安全点，许婕的记忆挖掘工作暂停了常规的主动引导。心理医生认为，近期密集的回忆输出已经触及了她潜意识的某个临界点，需要一段时间消化和整合，强行推进可能导致记忆混乱或情绪崩溃。取而代之的，是更侧重于情绪稳定和认知重建的支持性治疗。
许婕的状态呈现出一种矛盾的平静。她不再频繁涂鸦或梦呓，大部分时间安静地看书——经过严格筛选的、内容平和的书籍、听音乐，或者在护士陪伴下进行简单的体能恢复练习。但她的眼神深处，那种被恐惧和痛苦灼烧过的空洞感正在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仿佛在默默吸收和思考着什么的神情。
一天傍晚，苏晴陪她在安全点内模拟的“小花园”——实际上是一个布满柔和绿植和仿自然光线的安静角落散步时，许婕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一株叶片肥厚、在灯光下泛着蜡质光泽的植物，轻声问：“苏晴姐，他们……做那些事，是为了治好更多的人，对吗？”
苏晴心中一紧，这个问题来得突然且沉重。她斟酌着回答：“有些人，可能会用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或别人。但无论目标听起来多么崇高，都不能成为肆意伤害、剥夺他人生命和尊严的理由。真正的医学进步，其基石首先是尊重和保障每一个个体的权利与安全。”
许婕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肥厚的叶片。“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他们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会说话、会流血的……实验材料。就像这盆植物，如果只是为了看它在不同条件下怎么死，那给它再好的阳光和水，也是残忍。”
这是一个质的飞跃。许婕不再仅仅沉浸于自身的创伤和恐惧，开始尝试理解施害者的逻辑，哪怕是扭曲的，并对其进行伦理层面的批判。这表明她的认知功能正在恢复，开始将痛苦的经历置于更广阔的背景下去审视和定位。心理医生认为，这是创伤后成长的重要迹象，是她重建内心秩序和意义感的关键一步。
“你说得很对，许婕。”苏晴握住她的手，感觉到那手指有了些许温度，“残忍就是残忍，任何借口都无法美化它。记住这种感觉，记住你的思考和判断。这才是你真正的力量，不是那些恐怖的记忆，而是你从痛苦中挣扎出来的、对善恶的清醒认知。”
许婕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植物上，眼神却似乎穿透了叶片，投向了某个更遥远、也更坚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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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宾，“扳手”的调查遇到了阻碍，但也带来了新的可能性。
“小螃蟹”在提供了关于“乌贼触手”快艇和无名小岛的信息后，似乎被“海豚”团伙的人警告了，变得异常警惕，不再愿意多谈。“扳手”判断继续接触风险太大，暂时中止了这条线。
但他通过其他渠道，挖出了“海之星”公司那个虚拟办公地址背后的一些实体关联：这家空壳公司曾雇佣过一个本地律师处理过一些文件，律师的办公室就在马尼拉。而这个律师，同时为好几家背景复杂的离岸公司服务，其中一家公司的注册代理人，经查与“远帆信托”在东南亚的某个资金流转节点有联系。
“虽然还是间接，但链条在缩短。”老周分析，“这个律师可能是一个关键中间人，经手过‘海之星’与‘幽灵船队’甚至更上游的资金或法律文件。如果能接触到这个律师，或者拿到他经手的某些文件……”
“不要接触律师本人，风险太高。”余年否决了直接行动的想法，“但可以尝试从外围入手，调查这个律师的财务状况、社交圈、常去场所，看他有没有什么弱点或把柄。同时，晓芸，尝试从数字层面突破，这个律师的事务所网络安全等级肯定不会太高，看能不能找到他与‘海之星’或相关方往来的电子邮件或文件痕迹。记住，只读取，不修改，不触发警报。”
“明白。”周晓芸应道，这属于相对“常规”但精细的信息刺探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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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指挥室内，巨大的屏幕上，多条线索的进展被标记成不同颜色的光点和连线，构成一张不断脉动、扩展的复杂网络。中央是“诺亚\/灯塔”这个核心黑点，周围辐射出“埃利奥特·吴\/远帆信托”、“幽灵船队\/海之星”、“信天翁平台”、“技术军工厂”、“赵老\/国际路线”等多个次级节点，以及代表许婕记忆、法律诉讼、舆论战、海上侦察等行动方向的动态箭头。
“我们现在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熔炉边缘。”余年注视着这张图，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力量，“熔炉里是诺亚和它背后所有的黑暗。我们正从四面八方，向熔炉里投掷柴薪——法律的、舆论的、信息的、证据的、人证的。有些柴薪烧得很快，比如舆论；有些烧得慢但持久，比如法律程序；有些是暗火，比如对‘技术军工厂’和‘信天翁’的试探；有些则是刚刚点燃的火种，比如许婕逐渐苏醒的理性和我们向国际罪行标准靠拢的努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张脸：“熔炉的温度正在升高。埃利奥特·吴感受到了灼热，‘幽灵船队’被迫更加隐蔽，诺亚背后的资本也开始紧张。但温度越高，熔炉里的压力也越大，反扑也可能越猛烈。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稳定地添柴，同时，锻造好我们自己的容器——更坚固的防御、更灵活的应变、更清晰的战略。”
“我们不仅要让熔炉烧起来，还要确保在它最终爆炸或熔化时，我们能站在安全的位置，拿到里面最核心、最罪孽深重的残渣，作为定罪的铁证，也作为警示后人的纪念碑。”
他指向屏幕上代表许婕的那个柔和光点：“而她，许婕，以及所有像她一样的受害者，不仅是这场熔炼的燃料，更是从灰烬中可能重生的胚芽。保护好她，支持她成长，本身就是对罪恶最有力的否定，也是我们所有行动最终极的意义之一。”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设备低鸣。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正在凝聚的力量。
熔炉已燃，胚芽初醒。风暴将至，而执火者与守护者，已做好准备，迎接那必将到来的、炽烈而庄严的审判时刻。第四百章，一个承前启后的刻度，标记着斗争从分散的袭扰，向着最终的总攻与清算，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