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晨光刚漫过窗台,小孙女就踩着板凳往窗上贴糖纸。玻璃上还凝着层薄霜,她呵出的白气把霜融出片暖区,再将那张印着胖娃娃抱鲤鱼的玻璃糖纸轻轻按上去,糖纸边缘立刻粘住了玻璃,胖娃娃的红肚兜在霜气里透着亮,像从画里跳出来的。
“太姥姥说,除夕贴糖纸,来年的日子能甜得粘住牙。”苏星晨端着浆糊过来,手里还捏着几张油纸糖纸,是太姥姥当年贴过的,上面印着“连年有余”的字样,纸边被岁月磨得发毛,却依旧挺括。她往糖纸背面抹了点浆糊,往窗角贴:“这角得贴张牡丹的,你太姥姥说‘牡丹配糖纸,富贵能扎根’。”
陆延正在院子里贴春联,红纸上的墨字还带着新写的香。他回头看见窗上的糖纸,忽然指着最上面那张泛黄的蜡纸:“那是你太爷爷在时,用压岁钱糖纸贴的,”他用指尖点了点纸中间的小窟窿,“那年你爸偷着舔糖纸,把纸舔出个洞,太爷爷没舍得换,说‘有洞才透气,甜能往外跑’。”他记得那年开春,窗下的韭菜长得格外旺,割下来炒鸡蛋,竟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甜,太爷爷总说是糖纸漏的甜气熏的。
小孙女把糖纸册摊在炕桌上,正往新糖纸上写祝福。她用红铅笔在橘子糖纸上画了个小灯笼,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糖纸甜,全家欢”,又在玻璃糖纸上描了串糖葫芦,每个糖球里都点了个小黑点,说是“给太姥姥太爷爷的甜”。苏星晨看见,笑着往她手里塞了块芝麻糖:“沾点糖再写,字里都带着香。”
灶间的蒸锅里,正冒着白汽,里面躺着刚蒸好的枣馍,每个馍顶上都贴着片碎糖纸——有太姥姥的牡丹糖纸,有小孙女的胖娃娃糖纸,还有张刚拆的奶糖纸。“你太姥姥蒸年馍,必贴糖纸,”苏星晨掀开锅盖,热气裹着面香和糖纸的甜漫出来,“说‘糖纸能锁住福气,咬一口,甜从舌尖暖到心尖’。”锅台上的粗瓷盘里,摆着切好的蜜饯,桃脯、杏干、梨膏,每块蜜饯底下都垫着片糖纸,玻璃的、油纸的,在水汽里闪着光,像给甜加了层亮衣裳。
午后的阳光暖起来,小孙女举着糖纸册蹲在窗下,看糖纸在玻璃上投下的影子。胖娃娃的影子落在春联上,鲤鱼的尾巴扫过“福”字,牡丹的影子缠在窗棂上,像把年的热闹都绣在了一起。她忽然指着窗缝里的糖纸笑:“太爷爷的糖纸在跟雪花说话呢!”果然,几片碎雪落在蜡纸的小窟窿上,慢慢化成水,顺着纸纹往下淌,像在纸上写着甜。
陆延把煮好的肉往瓷盆里盛,盆底垫着张印着“吉祥”的油纸糖纸:“让肉也沾点糖纸的甜,”他用筷子翻了翻,“吃着不腻,还能把福气嚼进肚里。”苏星晨在旁笑着补充:“等初三回娘家,给你姥姥带几块,让她也沾沾咱家的糖纸甜,来年准能多添几缕白头发——那是福气催的。”
小孙女把写好祝福的糖纸,一张张往门上贴。奶糖纸贴在门环上,玻璃糖纸粘在门轴边,最后把那张画着糖葫芦的糖纸,贴在了门槛上:“这样进出都能踩着甜。”陆延看着她踮脚的模样,忽然想起太爷爷当年也是这样,让年幼的他把糖纸贴在门槛上,说“甜从脚下起,日子步步高”。
夜幕降临时,灯笼亮了,光透过窗上的糖纸,在屋里投下花花绿绿的影。小孙女抱着糖纸册坐在炕头,看陆延和苏星晨包饺子,爷爷正往馅里撒糖,奶奶正用糖纸包着硬币当饺子馅。“太姥姥说,糖纸包硬币,谁吃到谁整年甜。”苏星晨把包好的饺子摆在盖帘上,每个饺子边都捏出花边,像朵朵小糖花。
远处的鞭炮声越来越密,把夜空炸出片亮。小孙女忽然发现,窗上的糖纸在光里轻轻颤,像在跟着鞭炮声跳舞。她指着胖娃娃糖纸的影子喊:“爷爷你看,娃娃在拜年呢!”
陆延往她手里塞了块糖,糖纸在灯光下闪着亮:“是啊,糖纸里的甜,都醒了呢。”
窗外的雪又落了点,窗上的糖纸映着灯笼的光,把屋里的暖都映得发甜。那些贴满年窗的糖纸,像无数双眼睛,看着这满室的热闹,又像无数个小口袋,装着一整年的甜,正等着在新的日子里,一点点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