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沉默了许久,久到林野以为不会有回应,那扇斑驳的木门才“吱呀”一声向内打开,露出一道漆黑的缝隙。一股比外面更浓重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硝烟味,像极了战场遗留的残烬。
新郎鬼就站在门后,身形比在婚宴上看到时更显佝偻,军装的布料上沾着暗褐色的污渍,不知是血还是陈年的泥。他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示意林野进去——那只泛着青白的手背上,还能看到未散尽的硝烟印记。
林野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房间。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咔哒”一声落锁,将外面的天光彻底隔绝,只剩下桌上一盏油灯在摇曳,昏黄的光线下,房间里的景象渐渐清晰。
最显眼的是床上的一角,那件鲜红的嫁衣正随意地堆在那里。绸缎的面料早已失去光泽,变得硬挺发脆,上面凝固的干涸血迹呈黑褐色,像无数条扭曲的蛇,散发着一股混合了铁锈与霉味的难闻腥气。林野的目光落在嫁衣的袖口处,那里绣着半朵并蒂莲,针脚细密,显然是未完成的模样——和铜通关上描述的张晚娘那件红嫁衣,一模一样。
房间里只有一张老旧的木桌,桌腿歪斜,似乎随时会散架。桌上孤零零地摆着一个黄铜盒子,样式古朴,锁扣上缠着一圈褪色的红绸,绸布的末端打着个笨拙的结,像是仓促间系上的。
林野盯着那个盒子,脑海里瞬间闪过新娘子投井前的情景——她将李砚秋送的银簪藏在梳妆盒最底层,那只盒子,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他甚至能想象出当时的画面:张晚娘坐在梳妆台前,泪水打湿了红嫁衣,手里攥着这只盒子,一遍遍地抚摸着上面的红绸,心里的绝望与不甘像野草般疯长。
“或许,新娘子的怨念就是在那个时候生出的。”林野低声自语,指尖微微颤抖。当一个人连最后的念想都要藏起来,连表达爱意的权利都被剥夺时,那股积郁在心底的恨,足以支撑她跨越近百年的时光,化作不散的执念。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的角落,那里堆着几本泛黄的书,封面上能看到模糊的“兵法”二字,旁边还有个生锈的军用水壶,壶口结着层厚厚的垢。这一切都透着股属于李砚秋的气息,却又被一种更诡异的氛围笼罩着——这个房间,不像普通的诡物居所,反而像个被精心布置的祭坛。
“诡舍在血门背后的世界,被称作‘神祠’。”林野突然想起铜通关最后那行模糊的刻痕,心脏猛地一缩。如果这里是“神祠”,那被供奉的“神”是谁?是这对苦命的恋人,还是他们化不开的执念?
“难道说,我们是神灵吗?”他下意识地呢喃出声。这个问题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脑海里激起层层涟漪。他们这些进入血门的诡客,到底是参与者,还是被操控的棋子?这个诡异的世界,究竟是自然形成的秘境,还是人为构建的牢笼?
就在这时,站在阴影里的新郎鬼突然咧嘴一笑。那笑容极其诡异,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泛着青白的牙齿,和平日里的呆滞截然不同。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格外暴虐,纯黑色的瞳孔深处仿佛烧起了一股恐怖的烈火,将原本就昏暗的房间映照得忽明忽暗。
“嗬……嗬嗬……”他发出类似野兽嘶吼的声音,周身的鬼气骤然暴涨,像黑色的潮水般涌向林野。那股浓郁的烟味儿也随之变得刺鼻,仿佛有无数支烟在同时燃烧,呛得林野忍不住咳嗽起来,眼睛被熏得生疼。
林野知道,对方被他的话刺激到了,或者说,是被“神祠”“神灵”这些词触动了禁忌。他没有后退,反而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件生路线索——不是铜通关,而是从绣楼梳妆盒里找到的那支银簪。
银簪的簪头刻着个小小的“秋”字,历经近百年,依旧闪着温润的光泽,上面还缠着一小截红绸,正是新娘子提到的那支。
当银簪被拿出的瞬间,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新郎鬼身上暴涨的鬼气几乎是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股暴虐的气息也烟消云散,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茫然。他死死地盯着那支银簪,纯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光亮,像是被点燃的星火。
“秋……”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那双一直紧绷的手缓缓抬起,却在离银簪还有寸许距离时停住了,指尖微微颤抖,像是既渴望触碰,又害怕惊扰。
林野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情绪明显变得有些激动,胸腔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像个迷路多年的孩子突然看到了回家的路标。
油灯的火苗渐渐平稳下来,照亮了新郎鬼脸上的表情——那不再是暴虐或呆滞,而是一种混杂着痛苦、思念与解脱的复杂情绪,眼眶的位置甚至渗出了两行黑色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凝成水珠,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轻响。
林野握紧了银簪,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这对恋人的执念,从来都不是恨,而是跨越生死的牵挂。而这枚银簪,就是解开一切的钥匙。
房间里的烟味儿渐渐散去,只剩下那股淡淡的硝烟味,此刻闻起来,竟像是带着些许温柔的回忆。林野看着眼前这个激动得说不出话的新郎鬼,突然明白,这场持续了近百年的冥婚,缺的从来不是仪式,而是一句迟来的“我还记得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