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刚才林野和苏九璃靠着彼此掩护还有一线生机的话,那此刻被两只诡物前后夹击,他们的生路便算是被彻底堵死了。前有穿着军装、拎着头颅的新郎鬼,后有指甲泛青、眼神怨毒的女鬼,无论往哪个方向动,迎接他们的似乎都只有死路一条。
新郎鬼的手缓缓抬起,那只拎过头颅的手沾满了暗红的血渍,指甲缝里还嵌着些许皮肉,朝着林野的脖颈抓来。空气仿佛被冻结,每一寸都透着刺骨的寒意,苏九璃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墨斗线在她手里绷得笔直,却抖得厉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野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的新娘子——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角落,红盖头依旧垂着,却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新郎鬼身上。那不是同类间的审视,更像是一种……警惕,甚至带着几分敌意。
“不对!”林野猛地反应过来,心脏狂跳,“他不是死去的新郎!”
话音未落,他突然大喊:“张老爷!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新郎鬼的动作猛地一顿,抓向林野脖颈的手停在半空。下一秒,他脸上的青灰迅速褪去,露出一张苍老而熟悉的脸——正是张老爷!只是此刻他的眼神空洞,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他的狠戾。
新娘子似乎也愣了一下,红盖头轻轻晃动,房间里的煞气莫名收敛了几分。
张老爷(或者说,被某种力量操控的张老爷)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神看向新娘子,那只停在半空的手臂竟慢慢收了回去,指尖的血渍一点点变淡。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像,过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着门外走去。经过林野身边时,林野似乎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却只剩下深深的落寞,仿佛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愧疚。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房间里的死寂才被打破。
“咳……”林野闷哼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刚才被女鬼咬伤的地方此刻肿得厉害,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浸湿了大半个袖子。那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边缘的皮肉正在慢慢溃烂,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必须止血!”林野咬着牙,眼神决绝。他看向苏九璃,声音因失血而有些发虚:“九璃,转过头去。”
苏九璃一愣,随即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脸色瞬间惨白:“不行!我们可以找药……”
“没时间了。”林野打断她,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短刀——这不是对付诡物的桃木匕首,而是用来劈柴、割断杂物的普通刀具,此刻却成了救命的工具。“创面太大,不止血会感染,更会失血过多而死。断臂求生,是唯一的办法。”
他没有再给苏九璃反对的机会,用没受伤的左手死死按住右臂的伤口上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猛地挥下短刀!
“噗嗤——”
骨肉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苏九璃死死咬住嘴唇,眼泪无声地滑落,却听话地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林野疼得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但他死死咬着牙,没发出一声痛呼。他迅速从衣服上撕下最干净的布条,死死勒住断臂的伤口,直到鲜血不再喷涌,才脱力般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白得像纸。
“林野……”苏九璃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到他苍白的脸和空荡荡的右臂,心疼得几乎窒息,连忙冲过去扶住他,用自己的布条重新包扎伤口,动作却因为慌乱而有些笨拙。
林野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角落里的新娘子,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那枚铜通关,此刻上面的刻痕在微弱的光线下清晰可见。“这上面记录了你们生前的一切,”他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来帮你完成冥婚的。”
新娘子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野以为她不会回应,久到苏九璃都开始担心她会突然发难。
终于,一个苍白而轻柔的声音从红盖头下传来,像风吹过残破的窗纸,带着无尽的悲凉:“帮我?你们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记忆。
“那年我十五,在书院后面的桃树下遇见他。他穿着学生装,手里拿着本诗集,阳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
“他说他叫砚秋,是从城里来的,要在这里住一阵子。他教我读诗,教我说‘人人生而平等’,说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念想。”
“我偷偷做了件红嫁衣,想等他下次来,告诉他我愿意跟他走,哪怕只是去城里做个粗布衣裳的丫头。”
“可我爹发现了。他把我锁在绣楼,说我败坏门风,说盐商家的彩礼已经收了,下个月就要过门。”
“我等啊等,等不到他来,只等到爹拿着他的诗集来骂我,说他早就走了,说他根本不是什么学生,是个骗姑娘家的混子。”
“婚期前一夜,我把他送我的那支银簪藏在梳妆盒最底下,簪子上刻着‘秋’字。我想,就算死了,也要带着他的东西走。”
“井里好冷啊……水灌进喉咙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他在喊我的名字,可我睁不开眼了。”
“后来……我好像看到他穿着军装回来,站在井边哭。我想抱抱他,可我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抱着炸药包冲出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火光好大,把天都烧红了,像我那件没送出去的红嫁衣。”
“我等了他一辈子,等了他十年又十年,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和我们名字一样的人,重复着我们的悲剧。”
新娘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气音,红盖头下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像深秋的冷风,刮得人心头发疼。
林野和苏九璃静静地听着,心里像压了块巨石,说不出的沉重。这哪里是冥婚,这分明是一场跨越了近百年的、无法落幕的告别。
林野握紧了手里的铜通关,断臂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他知道,他们找到的,或许不只是生路线索,还有解开这场无尽轮回的钥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