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晕在陈默脸上晃出斑驳的影，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那点暗红的血珠，却像没事人一样，重新坐回椅子里，背脊挺得笔直，只是那双缩成针尖的瞳孔，依旧死死锁着林野。
“水。”陈默突然说，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些，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赵坤皱了皱眉，从墙角的铁皮桶里舀了杯热水递过去。水杯是搪瓷的，边缘磕掉了块瓷，露出底下的黑铁，热水倒进去时，发出“滋滋”的轻响，杯壁瞬间蒙上一层白雾。
林野盯着那杯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罗盘——阿吉塞给他的，说是能测邪祟，此刻指针正微微颤动，指向陈默的方向。这水温至少六十度，握在手里都烫得慌，更别说喝下去。
陈默却真的端起杯子，凑到嘴边抿了一口。他的嘴唇接触到杯沿时，明显瑟缩了一下，嘴角泛起圈不正常的潮红，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喉结滚动的幅度更大了些。“烫吗？”他突然问，眼睛看向林野，“你们觉得烫，我觉得……正好。”
“什么正好？”林野追问，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腕上——刚才被手术刀划破的地方，血珠正缓缓渗出，却没有往下滴，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
“暖。”陈默又喝了一口，这次没咽下去，含在嘴里咕噜了两下，才慢慢吐在地上。水渍落在水泥地上，很快洇开，露出底下一块深色的印记，形状像只眼睛，“这里太冷了。冷得……线都要冻住了。”
“什么线？”
“牵我的线。”陈默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种孩童般的天真，和刚才的疯狂判若两人，“它们说我不听话，要把我吊起来，像剧院里的木偶一样。”他歪着头，过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但我有‘他’帮忙。”
“他？”林野捕捉到关键词，“你的第二人格？”
陈默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将水杯往桌上一磕，搪瓷杯发出“哐当”的巨响，热水溅出来，烫得他手背上立刻起了个水泡，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别提他！”他低吼道，声音里又染上了疯狂，“他是骗子！他说能帮我剪断绳子，结果……结果把更多的线缠在了我身上！”
赵坤上前一步，似乎想安抚他，却被林野用眼神制止了。林野缓缓蹲下身，视线和陈默平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他是谁？是不是和深渊之眼有关？”
陈默的呼吸急促起来，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睛……黑色的眼睛……”他喃喃自语，瞳孔又开始放大，“它在看……它什么都知道……它知道我怕黑，就把所有的光都吃掉……知道我怕疼，就把线勒得更紧……”
他突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兴奋：“但它不知道！我也有秘密！我知道它的弱点！”
“什么弱点？”林野的心提了起来。
“它怕……被看透。”陈默压低声音，像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被人看透的确很恐怖，对吧？就像没穿衣服站在雪地里，连骨头缝里的冷都藏不住。可那又怎么样呢？最多是让人知道你偷过东西，骗过谁，或者……杀过人。”他突然凑近林野，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但它不一样！它怕被看透！因为它里面……是空的！”
“空的？”
“什么都没有！”陈默突然提高声音，激动地站了起来，病号服的下摆扫过桌面，将那张写着信息的纸扫落在地，“它那么大，那么黑，看起来能吞下所有东西，可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像个破麻袋！装着一堆会哭的线头！”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打翻了椅子，撞翻了煤油灯，昏黄的光在地上滚了两圈，灭了。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剩下陈默尖利的叫声：“它在骗所有人！它说能给你力量，能让你不再害怕，其实……它只是想找个人把它填满！用你的恐惧，你的痛苦，你的骨头和血！把它填满！”
黑暗中，林野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擦过脚踝，像蛇的信子。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赵坤身上，两人同时摸到腰间的配枪——这房间里，不止他们三个人。
“它来了……”陈默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带着种诡异的平静，“它听见了……它不高兴了……”
“谁来了？”赵坤的声音紧绷，枪栓拉动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线……”陈默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些线……它们喜欢听秘密……尤其是关于‘眼睛’的秘密……”
林野的手在口袋里摸到了打火机，“噌”地一声点燃。微弱的火光下，他看见陈默正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他们，无数根银白色的细线从墙角的阴影里钻出来，缠绕在他身上，像蚕茧一样，将他慢慢包裹。
“我在地下三层……见过它的真样子……”陈默的声音透过线茧传出来，闷闷的，带着种解脱的疲惫，“它不是圆的……是无数张脸挤在一起……每张脸都在笑……说要把我也挤进去……”
线茧越收越紧，陈默的身体开始扭曲，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却依旧在说，声音越来越低：“它怕……被看透……所以……找到‘空’的地方……就能……”
后面的话被线茧彻底吞没了。
打火机的火苗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灭了。房间再次陷入一片漆黑，只有那些银白色的细线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像无数双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林野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终于明白陈默在深渊之眼经历了什么——不是看见，是被“看见”，被那无数张脸看穿了所有的恐惧，最后连自己都变成了线的一部分。
而那些线，此刻正从墙角慢慢爬过来，像在寻找下一个“填满”眼睛的祭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