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成看着秋灵惨白的脸,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雷霆般的威压:“你以为只有士兵如此?就算是将军,包括老子在内,一生也只有一次让军队送返故乡的资格!许力拿什么要求军队耗费大把人力物力送他回去?就凭你一句话?你可知你一句话,要耗掉多少物资?那些物资,能救多少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伤员?!”
他一顿怒吼,像重锤砸在秋灵心上。她早已流干的眼泪,此刻竟再次决堤,滚烫的泪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碎成一片。
“噗通”一声,秋灵直直跪在卢成面前,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求求你……”她的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不要这样对许头……我不吃了,把我的口粮给他……我不偷懒,我什么活都干……求求你,想想办法,让他回家,让他的家人好好养他,别让他去长明灯等死……”
卢成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得意,快得像错觉,匍匐在脚边的秋灵只顾着哀求,丝毫没有察觉。他故意皱起眉,一脸为难地揉着眉心,在帐内踱了两步:“你不吃给他吃?军队不可能同意。他对军队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可你还能战斗,是能保家卫国的利刃。”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秋灵最后一丝希望。她满心绝望,膝行着上前,死死拉住卢成的裤脚:“求求你……救救许头……我可以拿任何东西换,包括我的命……”
卢成见好就收,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语气缓和了些许:“好,我给你一次机会。”
秋灵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微光。
“你此刻虽没什么功勋,但以你的本事,将来积累功勋、坐上将军之位,是迟早的事。”卢成缓缓道,“将军可以送信回故乡,要求家人来接。这个机会,你让给他。老子替你向军队申请,由军队出面联系他的家人,开具通关证明,让他们穿过后方防线,来紫铜关接人。”
秋灵脸上瞬间绽开惊喜,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像雨后沾着水珠的花。她猛地抬头看向卢成,急切地喊道:“好好好!就这样!你让许头回家,我替他还功勋!一年不够还两年,两年不够……我还一辈子!”
“不,三年。”卢成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三年内,你必须积累够足够的军功,坐上将军的位置。否则,就算许力回了家,军队照样可以秋后算账。”
秋灵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三年……从一个小兵做到将军,这几乎是天方夜谭。她心里发怵,可看着卢成那双不容置喙的眼睛,一想到许力可能面临的结局,所有的犹豫都被压了下去。
她用力点头,声音因坚定而微微发颤:“好,我答应你。”
卢成看着她,语气沉了沉,带着不容错辨的警示:“这意味着,你往后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不能有半分偷懒。更得好好保住自己的小命,别还没攒够军功,就先倒在了战场上。”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你说的‘还一辈子’,可不是玩笑话。你把这个机会让给了许力,等将来你死了,或是跟他一样成了残废,便再也没有回家的机会了。到那时,你只能听天由命,此生都得留在这边关,给老子干一辈子。”
秋灵没有丝毫犹豫,额头再次重重磕在地上,声音掷地有声:“是!求大将军务必送许头回家。”
“起来吧。”卢成挥了挥手,转身大步走回案前,拿起笔,“我现在就写申请,让军队传令下去,命许力的家人来接他。这段日子,就让他在回春堂当重伤员养着,没人会再提送他去长明灯的事。”
他蘸了墨,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一边写一边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去吧。保重好你自己——你要是提前倒下了,许力也只能跟着你下去。”
秋灵用力点头,起身抱拳行礼,转身退出大厅。
大厅里,卢成写的明明是战报,哪里是什么申请,可怜秋灵浑然不知。
秋灵走到下城墙的梯步前,她习惯性地想纵身,像往常那样沿着近乎直线的方向冲下去,带起一路黄沙,甚至蹭掉几片城砖。可卢成刚才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她的动作猛地一顿。
最终,她没有飞身而下,只是攥紧了拳头,沿着“Z”字形的梯步,一步一阶地向下小跑。脚步沉稳,再没有往日的莽撞,连衣角都没蹭到旁边的墙壁。
不远处,白中将正站在城垛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看着秋灵那略显拘谨却异常老实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总算懂得收敛些了。
秋灵刚离开回春堂没多久,病床上的许力眼皮便动了动。他缓缓睁开眼,先是茫然地望着屋顶,片刻后,目光才艰难地移到自己空荡荡的左腿处。
伤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提醒着他失去的一切。但他毕竟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心理素质远超常人,脸上的惊痛只持续了片刻,便被一种沉重的平静取代。他深吸一口气,算是接受了自己已然残废的事实。
守在一旁的慕散见状,立刻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了过去。
许力疑惑地接过,展开来看。纸上的字迹是慕散的,寥寥数语,却把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从如何诓骗秋灵,到为何要骗她,再到对他许力的安排……
看完,许力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心里暗暗念叨:“我不过是受了场伤,竟还能让大将军这般算计进去……不过,这也足见他对那小子的看重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军队虽严,却绝非绝情之地。哪怕他残了,不能再上战场,也断不会真把他丢去长明灯等死。大概率是安排些力所能及的后勤活计,或是让他去守墓场、看粮仓,总能有个安身之处。至于去长明灯,顶多是让他去照料那些真正油尽灯枯的人,断不会让他自己成了待死之人。
但纸上不仅嘱咐他绝不能向秋灵吐露真相,还写明安排接他的家人,早已开始为他申请抚恤金,确保他后半生能过下去。许力看完,便明白了这是一场为了“打磨”秋灵而设的局,他只需配合便是。于是,他对着慕散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两人全程没有说一个字。他们都知道秋灵的耳朵有多灵,多半会竖着耳朵留意这边的动静。此刻任何一句多余的话,都可能坏了卢成的安排。
秋灵果然听见了许力醒来时压抑的抽气声,听见了他发现自己残废后那片刻的死寂——那死寂里的绝望,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她也听见了军医低声的劝慰,听见了慕散粗声粗气地说着“留得青山在”之类的话,最后听见许力哑着嗓子问:“罢了,我该歇下了。云灵海呢?”
慕散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夸张:“刚刚被我劝走了。自你受伤,那小子就守在这儿,不吃不喝,直挺挺跪你跟前,再这么熬下去,老子都怕他成了雕塑。”
之后,便只剩下许力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再无交谈。秋灵以为许力累了,心里稍稍松了些,却不知帐内的两人早已换了纸笔,正低头无声地交流着。
秋灵没有立刻回去。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泪痕,又看了看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脏污军装,怕这副模样让许力见了担忧。于是她转身,先回了怪人营。
打水、洗脸、换上一身干净的军装,她对着模糊的水影,努力挤出一个还算平静的表情,这才重新赶回回春堂。
此时,慕散早已功成身退,不见踪影。许力也已认清了眼下的境况,放下了所有操心事,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像是在养神。
秋灵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走到床边,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才凑上前,轻声问道:“许头,你好点了......”
秋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力打断了。他故意板起脸,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大晚上的不回去睡觉,搁我这儿说什么悄悄话?你不睡,还不让老子睡了?”
秋灵一肚子准备好的安慰话,瞬间卡在喉咙里,半张着嘴,愣在那儿,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许力看着她这副模样,终究还是软了心肠,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他的手有些抖,带着伤后的无力,却依旧温暖:“赶紧回去休息。这边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敌军来犯,保存体力是正经事。”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许头以后怕是陪不了你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别整天调皮捣蛋的。以前总护着你,往后……”
话没说完,他自己的眼眶先红了。那些平日里没说出口的牵挂,此刻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秋灵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她扑到床边,紧紧攥着许力的手,不住地点头,把所有的话都咽进了喉咙里,只用心听着他的教诲。
“我要走了,以后你老实本分点,别总去扣城墙的砖,那是守城的根本……”许力继续说着,从日常起居到战场应变,琐碎又细致,像是要把往后所有该叮嘱的,都一次性说完。
秋灵终究没回去睡觉。她侧躺在许力床边的地面上,头靠着床沿,听着他渐渐放缓的声音,像小时候听着摇篮曲似的,慢慢进入了梦乡。
次日天刚亮,慕散就晃悠悠地走进回春堂,装模作样地对秋灵说:“大将军同意你的要求了。许力不会被送去长明灯,安心在这儿养伤吧。”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大将军还说,会额外替他申请一份一次性抚恤金,等他回故乡,也好安顿余生。”
不知情的秋灵顿时眉开眼笑,眼睛亮得像缀了星星,连忙跑到床边跟许力分享这个“好消息”。许力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能配合着点头,扯出一个欣慰的笑。
小剧场
我在阳台抽烟,我抽一半风抽一半,我没和风计较,可能风也有烦恼。后来想一想,越想越气,风凭什么抽我烟,于是我开始抽起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