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永宁数步之遥处,陆亚停下了脚步。
他无视了旁边公子受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的眼神,也无视了比干、箕子等人皱起的眉头,只是对着永宁,用清晰而饱含情感的声音,开口说道。
“永女……”
他的声音不大,却因场面的寂静和此刻的突兀,清晰地传遍了鹿台上下。
“吾知,过往种种,皆是吾之过错。偏执、算计、乃至身不由己伤害……吾百死莫赎。”
他的语气充满了痛苦的真诚:“吾也深知,那所谓的‘天定情缘’,是枷锁,是阴谋,令尔憎恶。”
他顿了顿,眼中那虚幻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但是,永宁,抛开那些强加的‘天命’,忘掉那些不堪的过往……吾只问尔,也问吾自己——在那短暂的、未被阴谋完全侵蚀的时光里,在吾二人相识最初,那份彼此探究中的些许欣赏,那些危难时刻不由自主的担忧……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是发自本心吗?”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许多知晓他们过往纠葛的人,不由得心生感慨。
就连永宁,在这一瞬间,脑海中也不可避免地闪过了之前与陆亚之间的种种,对方命运的坎坷多舛,他的敏锐与复杂,以及后来某些时刻,他眼中或许确实存在过的、一闪而逝的茫然与挣扎。
然而,就在这一丝细微的、属于人性的感慨刚刚升起的刹那。
永宁体内深处,那枚早已被她“中和”转化、变得暗沉平静的魂钉,猛地剧烈灼痛起来!
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充满强制与扭曲意味的猩红能量,试图通过魂钉这最后的通道,如同毒蛇般再次窜入她的意识!
与此同时,她与陆亚之间那些早已转化为暗金色、稳定无害的“关联丝线”,其中一小部分骤然重新亮起刺目的猩红,并且疯狂地试图重新建立那种强制性的“量子纠缠”与“因果锁定”!
这不是陆亚自发的情感!
至少,不全是!
这又是占瑶的手笔!
人家好端端的在祭祀,突然跑出来个男人当众表白,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不正常!
永宁刚才在脑中一瞬间想起的画面,她肯定是占瑶潜伏在暗处,在陆亚心神最不稳定、对过往执念最深的时候,趁虚而入,以某种秘法放大并扭曲了他内心深处那份真实的、混杂着愧疚与复杂情感的记忆碎片,并以此为基础,强行引动了魂钉残留的机制,试图在最后关头,用这“情感”与“羁绊”的毒箭,扰乱她的心神,破坏这即将圆满的祭祀,甚至可能在她心神失守的瞬间,再次种下控制的种子!
好阴毒!好算计!
占瑶果然没有放弃,她在等待任何一个可能翻盘的机会!
可惜,她低估了永宁的决心,也低估了永宁对规则、对自身灵魂的掌控力!
就在魂钉灼痛、猩红丝线试图反扑的千分之一秒内,永宁眼中那因回忆而产生的细微波动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比万古玄冰还要冷冽的银色寒芒!
“情丝早已斩断,余毒还想复燃?”
永宁心中冷笑,再无丝毫犹豫。
她不仅没有退缩或抗拒那试图涌入的猩红能量,反而主动敞开了魂钉所在的区域,同时,将她那磅礴浩瀚、经过祭祀凝聚与升华的星枢之力,以及刚刚引动的、蕴含净化之能的甘霖生机之力,全部调动起来,化为两股性质迥异却同样强大的洪流!
一股,是冰冷的、银色的、充满秩序与解析力量的星枢洪流,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那些试图重新建立的猩红丝线,从最微观的“信息编码”层面进行覆盖、擦写、格式化。
另一股,是温润的、金色的、蕴含生命与净化规则的甘霖生机之力,如同温暖的阳光与纯净的泉水,浩浩荡荡地冲刷向魂钉本身,以及陆亚那被占瑶秘法引动、陷入扭曲执念的灵魂深处。
“给我——彻底净化!”
永宁在心中发出一声低叱!
“呃啊啊啊——”
陆亚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他脸上那精心维持的温柔表情瞬间崩溃,变得无比狰狞痛苦!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两股巨大的力量从不同方向狠狠撕扯!
一边是占瑶通过秘法灌输、放大的扭曲执念与强制连接,如同烧红的铁链烙刻灵魂,另一边是永宁引导的、代表着宇宙秩序与生命本源的净化之力,如同洪流冲刷堤坝,要将他灵魂中一切外来的、扭曲的、不洁的东西全部洗净、剥离!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七窍之中开始渗出细小的血珠,双眼时而猩红疯狂,时而空洞茫然,时而流露出极致的痛苦与悔恨。那枚深植永宁灵魂、也反向连接他的魂钉,在这两股极致力量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其上的暗金色光泽急速闪烁,最后“噗”地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消散了。
陆亚眼中的光芒彻底涣散,最后残留的一丝意识,似乎望向了永宁,那目光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黑暗。他身体一软,如同被抽去所有骨头的皮囊,直接瘫倒在冰冷的、布满雨水的祭坛地面上,昏死过去,生死不知。
整个过程看似漫长,实则只在几个呼吸之间。
祭台上下,一片死寂。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从陆亚深情告白,到他突然惨嚎昏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诡异。
在他们眼中就是祭祀正神圣进行中,突然跑出来一个永宁的爱慕者打断祭祀,当众表白,然后就被天命反噬昏倒了。
永宁缓缓收回外放的力量,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身体微微晃了晃,但她强行稳住了。她看都没看地上昏死的陆亚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被清除。她的目光清澈而冰冷,扫过台下,最终与公子受的目光交汇,微微颔首。
公子受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赞赏,随即化为更深的决断。他知道,最后的障碍,已经被永宁以最果断、也最彻底的方式扫清。
时机,已经成熟到了不能再成熟的地步!
他向前一步,踏在祭坛最高处,目光如电,扫视全场。那身被甘霖浸湿的玄端王服,非但没有显得狼狈,反而更添一种历经洗礼、厚重如山的气势。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官浑身颤抖半是激动半是惶恐地捧着一卷帛书,连滚爬爬地冲上祭台,扑倒在公子受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无比清晰地高声禀报。
“公、公上!大王……大王他……龙驭宾天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尽管谣言早已传遍,但当商王帝乙正式逝去的消息,在这刚刚经历神迹洗礼、万众瞩目的时刻被公开宣布时,整个祭台上下,依旧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深潭,轰然震动!
悲伤、茫然、恐惧、期待……各种情绪在人群中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