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村的法事,办得极为体面。
当林羽吹响那支乌黑唢呐的最后一个长音,那悲怆高亢,仿佛能撕裂人灵魂的曲调,在张家大宅的上空盘旋良久,才缓缓散去。
院子里,哭声一片。
张家的男男女女,无论老少,个个哭得双眼红肿,不能自已。
可那哭声里,除了悲痛,更多的是一种大孝得行的满足,和对往生堂这位玄云仙姑,发自肺腑的敬佩。
法事结束。
张家家主,一个年过半百,穿着锦缎员外袍的富态男人,亲自上前。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对着林羽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才让管家将一个厚实的红封,双手奉上。
“仙姑,大恩不言谢!您这场法事,让我母亲走得风光,走得安详!这是说好的尾款,另外这十两银子,是小老儿的一点心意,还望仙姑务必收下!”
林羽瞥了一眼那红封的厚度,心中满意。
她不紧不慢地将红封接过,随手扔进了身后那个巨大的布包里,与里面的杂物发出一阵沉闷的碰撞。
“员外节哀。”
她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场耗费了近两个时辰,几乎将人精气神都抽干的繁复科仪,对她而言,不过是喝了口茶水般简单。
这份从容,让张家众人愈发觉得,这位仙姑,当真是得道高人。
告别了千恩万谢的张家,林羽重新骑上了她那头吃饱喝足的小青驴。
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瑰丽的橘红色。
晚风习习,吹散了白日的燥热,带着乡野间独有的,泥土与草木的芬芳。
林羽的心情很好。
今天这一单,前前后后加起来,足足赚了三十两银子。
城里那几家最大的书铺,她又可以去扫荡一圈了。
她骑着小青驴,不紧不慢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嘴里甚至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小青驴也迈着轻快的步子,甩着尾巴,显然对今天这趟能吃到大户人家上等草料的差事,十分满意。
行至一个岔路口。
一条路,是来时走过的官道,平坦宽阔,直通江宁城。
另一条,则是蜿蜒崎岖的乡间小径,看样子是绕远路的。
林羽勒住了缰绳。
就这么直接回去,似乎有些无趣。
话本子今天是不想看了,不如看看这乡野的风景。
打定了主意,她便一拍驴背,拐上了那条偏僻的小路。
小路两旁,是连绵的田野和茂密的树林,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几声不知名的虫鸣,再无半点人声。
这种宁静,让林羽那颗咸鱼的心,感到无比的惬意。
然而就在她彻底放松,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时。
路旁那半人高的草丛里,一抹不和谐的亮色,忽然闯入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角锦缎的衣料,在昏黄的暮色中,反射着微光。
林羽的动作顿住了。
她的小青驴也停下了脚步,警惕地竖起了耳朵,打了个响鼻。
林羽眯起眼,朝着那片草丛望去。
一股淡淡的,属于人类的血腥味,正顺着晚风,丝丝缕缕地,飘了过来。
麻烦。
林羽轻轻叹了口气。
她本能地就想调转驴头,当做没看见直接离开。
凡尘俗世的恩怨情仇,与她这个休假的仙官,没有半点关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那颗总是喜欢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好奇心,却像一只不安分的小爪子,在她的心底里轻轻地挠了一下。
就看一眼。
就一眼。
林羽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这份诱惑。
她从驴背上翻身下来,将缰绳随手系在路边的一棵小树上,然后缓步走到了那片草丛前。
她拨开草叶。
草丛之中,赫然躺着一个人。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容清秀,只是此刻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惨白如纸。
他身上穿着的,是价值不菲的华贵衣物,只是如今早已被划得破破烂烂,浸满了鲜血。
少年的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刀伤,也有剑伤,深可见骨,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搏杀。
他双目紧闭,已然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只有那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富家子弟,江湖仇杀。
林羽只看了一眼,便在心中给这件事下了定义。
这绝对是个天大的麻烦。
救了他,就等于把自己卷进了这趟浑水里。
她撇了撇嘴,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
算了,算了。
这瓜有毒,吃不得。
还是赶紧回家,看我的《魔教圣女》比较实在。
她转身,就准备去解开驴子的缰绳,彻底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
“沙沙——”
路旁那片原本静谧的树林里,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衣袂破风之声!
下一刻。
数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从林中电射而出,稳稳地,落在了小路之上,正好挡住了林羽的去路。
一共五人。
个个黑衣蒙面,手持一柄柄寒光闪闪的钢刀,身上散发着一股凶悍而又冷血的杀气。
他们显然是追着那少年而来。
当他们看到站在草丛边的林羽,和她身旁那头神骏的小青驴时,那几双露在面罩外的眼睛里,杀机一闪而过。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甚至连一句废话都没有。
他只是对着身旁的同伴,做了一个冰冷的,抹脖子的手势。
意思很明确。
这个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的道姑,一起杀了。
其余四名黑衣人,心领神会。
他们没有半分犹豫,二话不说,举起手中的钢刀,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带着凌厉的劲风,朝着林羽猛劈过来!
刀光在昏暗的暮色中,交织成一张死亡的大网。
看着那瞬间便已近在咫尺的,致命的刀锋。
林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张伪装成普通模样的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她只是轻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刀光如雪。
昏黄的暮色被这骤然亮起的五道寒芒,撕裂成了无数破碎的光影。
杀气,冰冷而又纯粹,瞬间笼罩了这条偏僻的乡间小路。
那四个黑衣人配合默契到了极点,封死了林羽所有可能闪避的方向。他们的刀法狠辣而又直接,没有半分花哨,每一刀都朝着要害而去。
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道姑,下一刻,就会被他们乱刀分尸,变成一堆模糊的血肉。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甚至已经转过身,准备去确认草丛里那个少年是否已经死透。
在他眼中,这场突发的意外,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