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了十日。
当官道尽头那座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城市轮廓，彻底占据整个视野时，林羽知道，她的旅途，终于抵达了终点。
江宁城。
即便是隔着数十里，那股扑面而来的，属于尘世巅峰的繁华与厚重，也足以让任何初次见到它的人心生敬畏。
越是靠近，这种感觉便越是强烈。
那城墙，已经不能用高大来形容。
它通体由巨大的青黑色条石垒砌而成，每一块石头都大得吓人，墙体高达百丈，在正午的阳光下，投下一片巨大的，令人压抑的阴影。墙头之上，箭楼与角楼林立，无数面绣着“乾”字的玄色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它就那么沉默地匍匐在大地之上，连绵不绝，望不到尽头，仿佛一条将天地都分割开来的黑色山脉。
林羽之前见过的宛城，甚至清河郡城，在这座巨城面前，渺小得就像是乡下的土财主，遇到了真正的帝王。
城门之外，等待入城的队伍，已经排起了数里长的惊人长龙。
拉着各色货物的牛车马车，一眼望不到头。衣着光鲜的商贾，背着行囊的游侠，拖家带口的百姓，全都混杂在一起，缓慢地向前挪动着。
其中更是不乏装饰得极尽奢华的巨大马车，车身由名贵的紫檀木打造，窗户上镶嵌着琉璃，前后都有数十名精悍的护卫骑马随行，一看便知是出自顶级豪门。
林羽牵着她那头慢悠悠的小青驴，不紧不慢地排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她没有丝毫不耐。
反而津津有味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她看到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担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拨浪鼓和草编的蚂蚱，正满头大汗地跟在一个胖乎乎的员外身后，显然是想做成一笔生意。
她还看到几个穿着奇特服饰，红发碧眼的胡人，正围在一起，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引来周围不少人好奇的注视。
这便是江宁。
一个仅仅在城门之外，便已展现出其海纳百川，万象包容的惊人气度。
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轮到她。
城门的守卫身形魁梧，一身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只是盘查的动作却透着一股见惯了场面的麻利。他们不会多问一句废话，收钱，放行，动作一气呵成。
缴纳了两文钱的入城税后，林羽牵着青驴，随着拥挤的人潮，一步一步走进了那深邃的城门洞。
穿过那片短暂的阴暗。
下一刻。
一片超乎想象的，璀璨而又鲜活的画卷，在她的面前，轰然展开！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混杂着酒香、脂粉香、食物香气与鼎沸人声的凡尘烟火气，扑面而来，几乎让她有了一瞬间的窒息。
宽阔！
这是林羽的第一个念头。
脚下的主干道，完全由平整的青石板铺就，其宽度，足以容纳八辆马车并行而不显拥挤。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的商铺。
三四层高的酒楼，飞檐斗拱，气派非凡，门口迎客的伙计，都穿着统一的绸缎衣衫。挂着“江宁老字号”的绸缎庄，门前车水马龙，进出的都是些珠光宝气的妇人。
还有钱庄、当铺、药行、书斋……无数的旗幡与招牌，在街道上空招展，几乎要遮蔽了天空。
行人如织，摩肩接踵。
叫卖声、吆喝声、车轮滚滚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成一曲独属于人世间最繁华乐土的，雄壮交响。
这还不是全部。
这座城市的肌理之中，还穿插着无数条宽阔的河道。
清澈的河水之上，数不清的乌篷船、货船、客船来来往往，穿梭于一座座造型精美的石拱桥之下，将来自天南海北的货物，运送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船夫的号子声，与岸上的喧嚣声遥相呼应，构成了一副动态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清明上河图》。
林羽彻底看呆了。
她牵着小毛驴，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像一个刚从穷乡僻壤来到京城，第一次见到天子脚下繁华的乡下人，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无比的好奇。
她看到一家首饰铺里，一名穿着打扮明显与中原人不同的胡人商贩，正拿着几颗鸽子蛋大小的，流光溢彩的宝石，向一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热情地兜售着。
她还看到一座名为“醉仙楼”的酒楼顶层，那临街的窗户大开着，几名身材高挑，金发碧眼，腰肢纤细的胡姬，正随着一阵急促而又充满了异域风情的鼓点，翩翩起舞，引来楼下阵阵喝彩与叫好之声。
这座城市的繁华、开放与富庶，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这里比她想象中，还要美好。
她那颗属于咸鱼的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起来。
就是这里了！
她未来的养老圣地！
她决定先不急着找地方安顿下来。她要花上几天时间，好好地逛一逛这座城市，将它的每一个角落，都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她牵着驴，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向前走。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夕阳的余晖，给这座巨大的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伴随着晚风，从不远处传来。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条更为宽阔的河流之畔。
河畔，绿柳成荫，华灯初上。
无数的才子佳人，漫步于河边的长堤之上，笑语嫣然。
河面上，一艘巨大无比的画舫，正缓缓驶过。
那画舫足有三层楼高，雕梁画栋，极尽奢华。船上挂满了数百盏明亮的灯笼，将整艘船照得如同白昼，也把周围的河水，都染成了一片流动的碎金。
隐约之间，有女子的娇笑声与靡靡的乐曲声，从船舱里，飘散而出，带着一种让人心神荡漾的魔力。
画舫的船头，一名身穿白色儒衫，面容俊朗的年轻公子，正凭栏而立，举杯邀月，意气风发。在他身旁依偎着两名身姿妖娆，衣着华贵的绝色女子，正巧笑倩兮地为他斟酒。
林羽站在一座石桥的桥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在她身后一块古朴的石碑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
秦淮河。
这才是生活啊。
她由衷地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