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致虚并没见过崇祯,此前受封陕西巡抚兼节度使时,因路途遥远,以及时局危机,是崇祯派人千里迢迢到陕西传旨的。
听得陕西土皇帝大怒,周围的官员们纷纷退避三舍,生怕溅一身血。
大家都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崇祯,心想这傻子县令果然是脑子进水了,这回怕是要被当场活剐了。
然而,崇祯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笑眯眯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今日穿得更加喜庆,一身大红色的锦袍,把自己裹得像个大红包,手里还摇着一把金折扇。
“哎哟,范相公息怒,息怒啊!”
崇祯大步走到堂前,不但没跪,反而大咧咧地拱了拱手:“下官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咒您啊!这口钟,那可是下官搜遍了家里的宝库,才找出来的稀世奇珍!您要是看了不喜欢,下官这就把它砸了!”
“砸了?”
范致虚冷笑一声,眼中杀机毕露:“好,本官倒要看看,你这棺材瓤子里卖的什么药!抬上来!”
“来人!上钟!”崇祯一挥手。
只听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号子声传来。
“起!嘿咻!嘿咻!”
足足十六名膀大腰圆的壮汉,抬着一个被巨大红布覆盖的物件,一步三喘地挪进了大堂。
那沉重的分量,压得地面上的青砖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呻吟声。
“咚!”
那物件落地,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整个大堂都跟着颤了三颤。
范致虚眉头紧锁,如果是普通的铜钟,哪怕再大,也不至于重到这个地步。
“诸位,请上眼!”
崇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猛地抓住红布的一角,用力一扯。
“哗啦!”
红布滑落。
并没有预想中的青铜古色,也没有铁锈斑驳。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刺破苍穹、令人无法直视的金光!
耀眼!
太耀眼了!
整个大堂仿佛瞬间被点亮,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手遮住了眼睛,待适应了那光芒后,一阵整齐划一的倒吸凉气声,响彻大厅。
“嘶!!!”
那赫然是一口通体由纯金铸造的大钟!
钟高三尺三寸,宽两尺有余,钟壁厚达一寸。
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福禄寿三星图案,刀刀刻在黄金上,散发着令世人疯狂的富贵气息。
这哪里是钟?
这是一座金山!
崇祯拍了拍那冰冷的钟身,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那是黄金特有的、虽然不够清脆但足够厚重的声音。
“范相公!”
崇祯笑嘻嘻地说道:“下官听说,钟者,中也!这口金钟,寓意大人在官场上‘百发百中’,步步高升!更寓意着大人这金钟罩体,百病不侵,万寿无疆啊!”
“这口钟,耗费足金三千五百斤!乃是下官的一片赤诚孝心,不知范相公……肯不肯赏脸收下这份‘送终’礼呢?”
三千五百斤黄金!
按照如今的市价,一两黄金兑换三十贯铜钱,这口钟的价值,足足一百七十万贯!
就算是把在场所有官员的家底加起来,恐怕也抵不上这半口钟!
范致虚那原本阴云密布的脸,在这金光的照耀下,瞬间冰雪消融,绽放出了比菊花……还要灿烂。
在这耀眼的金光面前,什么“送钟”的晦气,什么“谐音”的忌讳,统统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范致虚眼里,这哪里是一口钟?分明就是一颗赤诚得不能再赤诚的忠心!分明就是一百七十万贯沉甸甸的金钱!
“好!好!好!”
范致虚猛地站起身,甚至因为动作太大,差点带翻了面前的酒桌。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那口金钟面前,伸出颤抖的手,在那冰冷而迷人的钟身上细细抚摸,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
“朱县令……哦不,朱老弟!”
范致虚转过身,脸上堆满了慈父般的笑容,语气亲热得让在场所有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这礼物,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呐!”
他环视四周,对着那些还在发愣的官员们大声说道:“都愣着干什么?朱县令说得对!这不是送钟,这是金钟罩!这是寓意本官在官场上屹立不倒,金身不坏!此乃大大的吉兆!”
“是是是!上官说得对!”
“金钟罩体,万寿无疆!”
“朱县令真乃神人也,竟然能想到如此绝妙的寓意!”
风向瞬间变了。
刚才还对崇祯避之不及的官员们,此刻像是闻到了腥味的苍蝇,一个个凑上来,对着崇祯拱手作揖,满脸堆笑。
有人夸他“天庭饱满”,有人赞他“富贵有为”,甚至有人当场就要跟他结拜异姓兄弟。
在官场的名利场里,只要你有钱,哪怕你是条狗,也能被捧成哮天犬。
崇祯被一群官员围在中间,听着那些肉麻的吹捧,脸上笑得像朵花,心里却在冷冷地记着每一个人的名字。
“好说,好说!大家都是兄弟!”
崇祯豪气干云地挥着手,那枚足以闪瞎人眼的翡翠扳指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绿光:“改日,改日我在万宝楼摆酒,请各位大人那个……什么蒸羊羔,咱们每人来一盅!”
而在主位之上。
范致虚虽然抱着那口金钟爱不释手,但他毕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当狂喜稍微退去,一丝莫名的不安像毒蛇一样爬上了他的心头。
他一边应酬着宾客,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打量着这个“朱县令”。
此人太过从容了!
虽然举止粗俗,满口脏话,但他坐在那里,有一种奇怪的气场。
面对这么多比他品级高的官员,甚至面对自己这个封疆大吏,这朱由检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和卑微。
相反,他那慵懒的坐姿,那偶尔流露出的睥睨眼神,竟然让范致虚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坐在上面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小小知县!
似乎这满堂的官员,都是他脚下的蝼蚁。
这种架势,范致虚从未见过!
“怪哉……”
范致虚心中惊疑不定:“一个买官的暴发户,身上怎么会有这种……让人想要跪下的压迫感?”
这人,不可留。
不管他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样一个手握巨富、又不受控制的异类待在陕西,迟早是个祸害。
更重要的是,那口金钟既然已经到手了,这只肥羊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杀猪,吃肉,这才是范致虚的行事准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