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西夏商人彻底僵住了。
作为西夏皇商,他是有眼力的。
那珠子圆润无暇,流光溢彩,绝非凡品,别说赔鸡蛋,就是买下他这整支驼队和所有的货,都绰绰有余!
在大宋的地界上,能随手掏出这种级别宝物的人,背景深不可测。
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富可敌国的隐形巨贾。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他阿史那今天能惹得起的。
“好……算你狠!”
阿史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知道今天踢到了铁板。
虽然在长安横行惯了,但他也不是傻子,这胖子既然敢这么露富,身后指不定有什么通天的关系。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位朱老板是吧?我阿史那记住了!”
西夏商人撂下一句场面话,也不敢去捡地上的钱,灰溜溜地调转马头,带着手下狼狈地钻出了人群。
“切,什么东西。”
崇祯嗤笑一声,随手将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塞回怀里(其实是袖袋里的暗扣),又冲着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挥了挥手:“都散了吧散了吧,没见过有钱人发脾气啊?”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看向崇祯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当然,更多的是像看“散财童子”一样的炙热贪婪。
唯独那个刚才差点被打死的老翁,颤颤巍巍地捧着银子,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恩公……恩公大恩大德,小老儿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
“行了行了,别磕了,爷听着心烦。”崇祯不耐烦地摆摆手,给岳云使了个眼色。
岳云会意,上前一步,单手像拎小鸡一样把老翁扶了起来,顺势低声道:“快走吧,财不露白,别被人盯上了。”
待老翁千恩万谢地离开,崇祯这才摇着折扇,带着岳云和沈安,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一家看起来颇为高档的茶楼“听雨轩”。
……
茶楼二楼,雅座。
崇祯刚一落座,便要了一壶最贵的“龙团胜雪”,又要了几盘精致的点心。
“官家……”沈安刚要开口,就被崇祯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叫东家!”崇祯捏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沈账房,你这记性要是再不好,爷就扣你工钱。”
沈安连忙低头:“是,东家,咱们刚才太高调了,这长安城里眼线众多,只怕……”
“怕什么?爷我有的是钱!”
崇祯故意拔高了嗓门,拍了拍桌子:“在江南憋屈久了,到了这西北还要受气不成?谁敢找爷的麻烦,爷就拿钱砸死他!”
就在这时,隔壁桌的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端着茶盏笑眯眯地凑了过来。
“这位大官人,果然是豪气干云啊!”
那中年人长着一双精明的三角眼,目光在崇祯手上的金戒指上转了好几圈,才拱手道:“鄙人姓侯,单名一个三字,是这长安城里的包打听,方才在街上见大官人仗义疏财,戏耍那西夏蛮子,真是大快人心呐!”
崇祯斜睨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怎么?你也想要赏钱?”
“哎哟,大官人说笑了。”
侯三自来熟地拉开椅子坐下,压低了声音道:“鄙人是看大官人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这长安水的深浅,特来……提点两句。”
“提点?”崇祯挑了挑眉:“爷有钱,还要谁提点?”
“这钱嘛,自然是好东西。”侯三嘿嘿一笑,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圈:“但在咱这陕西地界,光有钱,那是肥羊,得有权,那才是真虎!”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崇祯:“刚才那阿史那,虽然是个蛮夷,但他背后可是靠着巡抚衙门的门路,大官人今天落了他的面子,明日他若是找来官面儿上的人找茬,您这钱……怕是未必好使啊。”
崇祯“啪”地合上折扇,眉头皱了起来,装出一副暴发户特有的色厉内荏:
“官面儿上的人?爷在江南也不是没见过官!大不了多塞点银子就是了!”
“那是那是,大官人财力雄厚。”侯三话锋一转,循循善诱道:“不过嘛,求人不如求己。大官人既然这么有钱,为何不干脆……买个官当当?”
崇祯一愣,手中的折扇差点掉在地上。
他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与“无知”地问道:“买官?你莫不是在拿爷寻开心?这大宋的官,不都是科举考出来的,或者是皇上老爷亲自册封的吗?这玩意儿还能买?”
听到这话,侯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连周围几桌的茶客,听到这边的对话,也都投来了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嘘!”
侯三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兮兮地凑到崇祯耳边:“大官人,您这是老皇历了!那是以前,或者是别的地界,但在咱这陕西……”
他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在说着什么公开的秘密:“在陕西,只要这银子到位,别说是区区县令、知州,就算是那统领一军的指挥使,也不是不能商量!”
崇祯的瞳孔猛地一缩,心中杀意沸腾,但面上却装作一副贪婪且心动的模样,急切地问道:“真的?这官怎么卖?是个什么价钱?”
见大鱼上钩,侯三眼中精光大盛,从怀里掏出一本皱皱巴巴的小册子,在崇祯面前晃了晃。
“实缺县令,五万两,知州,十万两!若想进军营当个千户,那得看是在哪儿,若是那不打仗只吃空饷的肥缺,得十五万两起步!”
“嘶!”崇祯倒吸一口凉气,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被这价格惊到了。
这哪里是卖官,这简直是在挖大宋的根!
“这……这也太贵了!”
崇祯故作肉疼地搓着手上的金戒指:“再说了,我就算买了,那朝廷吏部要是查下来,或者是皇帝知道了,那不是要掉脑袋的吗?”
“朝廷?皇帝?”
侯三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精彩,带着三分轻蔑,三分嘲弄,还有四分对这世道的无奈。
他指了指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又指了指南京的方向,懒洋洋地说道:“朱大官人,您多虑了!”
“您说的那位皇帝,在南京城的深宫里坐着呢!离这儿十万八千里!”
“在这里,天高皇帝远呐!”
侯三说着,用手指重重地敲了敲桌子,发出“笃笃笃”的声音,仿佛敲在崇祯的心口上:
“在陕西,范巡抚就是天!他的话,那就是圣旨!只要范家点了头,收了钱,吏部的文书那就是一张废纸,皇帝的圣旨……哼,怕是还没过潼关,就已经被这西北的风沙给迷了眼,根本吹不到这长安城来!”
“在这里,有钱,就是王法,有钱,鬼都能推磨,何况是买顶乌纱帽戴戴?”
轰!
崇祯只觉得脑海中一阵轰鸣。
虽然之前沈安说过,虽然他在奏章里看过,但当亲耳听到一个市井混混,如此理所当然、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天高皇帝远”、“范巡抚就是天”这种话时,那种冲击力依然让他感到窒息。
愤怒!
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从崇祯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大宋的中兴,他日夜操劳换来的盛世,在这西北一隅,竟然已经烂到了这种地步!
这哪里还是大宋的疆土?这分明就是范致虚的独立王国!
桌子底下,岳云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沈安更是低着头,死死咬着嘴唇,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崇祯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杀意,脸上重新堆起那副令人作呕的谄媚笑容。
他一把抓住侯三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另一只手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进了侯三的手心。
“侯兄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崇祯双眼放光,激动地说道:“爷……不,小弟我有的是钱!只要能当官,多少钱我都出!侯兄弟,你既然有这路子,能不能给小弟引荐引荐?若是事成,少不了你的好处!”
侯三看着手中那张五百两的银票,笑得见牙不见眼。
“好说,好说!朱大官人是个痛快人!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侯三拍着胸脯保证道:“今晚,就在这万宝楼,正好有一场‘赏宝会’,届时范家的大管家也会到场。只要大官人您舍得出血,别说是官,就是想在这长安城里横着走,那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好!一言为定!”
崇祯端起茶盏,掩饰住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寒芒。
“今晚,我就去会会这位范家的大管家,看看这陕西的天,到底有多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