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鲁中南有个青石镇,镇子依山傍水,盛产青石。镇上有个年轻石匠名叫崔勇,天生一副倔强性子,好打抱不平,力大如牛,单手能举起石磨盘。只是性子太急,见不得欺男霸女之事,一见便要出手,往往把人打得半死不活。
崔勇母亲赵氏年近六旬,头发全白,常为儿子担忧。每逢崔勇在外惹祸,她便不吃不睡,在院中老槐树下长跪不起,直到儿子归来。这一晚,崔勇又从外面鼻青脸肿回来,手上还带着血迹,赵氏一见,泪如雨下:
“儿啊,你父亲去得早,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不是让你这般逞凶斗狠的。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死后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说罢,老母亲拿起藤条便要自罚。崔勇见状,慌忙跪地,抓住母亲手腕,连声认错。这样的事,每月总要发生两三回。
次日清晨,崔勇去镇东头王铁匠家送石磨,途经市集,见镇上首富朱家的管家带着四五家丁,正在追打一个卖柴的老汉。原来老汉不小心让柴枝刮破了管家新做的长衫。
崔勇一见,怒火中烧,正要上前,忽然想起老母含泪的眼睛,只得强忍怒气,低头快步走过。谁知那管家不依不饶,将老汉打倒在地还不够,又夺过钱袋,说是赔偿。老汉跪地求饶,称这是给病重妻子抓药的钱。
崔勇再也忍不住,转身大步流星走回去,一把抓住管家手腕:“衣服破了,赔你便是,何苦夺人救命钱?”
管家在青石镇横行惯了,见有人敢拦,张口就骂,挥手令家丁上前。只见崔勇不慌不忙,一手捏得管家腕骨咯咯作响,另一手左右开弓,三拳两脚,五个家丁全趴在地上呻吟。
围观人群中,一个青衣老者微微点头,捋须轻笑。崔勇并未留意,教训完管家,将钱袋还给卖柴老汉,自顾离去。
当夜,崔勇梦见一只白狐来到床前,化作青衣老者,对他说道:“你本性正直,但刚则易折。若不知收敛,必遭大祸。我与你崔家有些渊源,特来点拨。明日酉时,镇西山神庙一见。”
崔勇惊醒,只觉蹊跷,但梦中情景历历在目。他想起祖父曾提过,崔家祖上救过一狐,莫非与此有关?
次日,崔勇如约前往山神庙。刚到庙门,便见青衣老者立于古柏下。
“老先生是?”崔勇拱手问道。
老者微笑:“你可唤我胡先生。今日特来传你三样本领:一是石雕技艺,二是克制心性之法,三是相面识人之能。”
崔勇半信半疑。胡先生也不多言,取出一把普通凿子,随手在一块青石上敲打片刻,一只活灵活现的石雀便出现在眼前,连羽毛纹理都清晰可见。
崔勇大惊,知是遇上了高人,当即跪拜求教。自此,每逢初一十五,崔勇便来山神庙向胡先生学习。半年过去,他不仅石雕技艺大增,性子也沉稳许多,更学会识人面相,知人善恶。
一日,胡先生对崔勇说:“你我缘分暂尽,今日便别。记住,明年三月初三,切勿往南行。若见黑气缠身者,速避之。”说罢,化作白狐隐入山林。
崔勇回家后,谨记胡先生教诲,专心石雕,不再轻易与人冲突。他雕刻的石狮、石龙栩栩如生,名声渐传周边县城,连省城都有人专程来订做。
转眼到了次年春天。三月初二这天,崔勇正在雕刻一尊观音像,母亲赵氏进来,面带忧色:“你表兄家捎来口信,说你姑姑病重,想见我们一面。他们住在南边五十里的李家集,明日你可有空陪我去?”
崔勇闻言心头一震,想起胡先生嘱咐,但见母亲焦急模样,又不忍拒绝,只得应下。
次日清晨,母子二人启程往南。将至李家集,需经过一片荒岭。忽听林中传来女子呼救声。崔勇本不欲多事,但声音凄厉,实在不忍,便让母亲在路旁等候,自己进林查看。
只见三个彪形大汉正拉扯一个年轻女子。女子衣衫已被撕裂,拼命挣扎。崔勇细看那三人,见他们面上隐约有黑气缠绕,心中警觉,想起胡先生所言。
“光天化日,强掳民女,还有王法吗?”崔勇喝道。
为首刀疤脸狞笑:“小子,少管闲事!这丫头是朱老爷买来的,敢逃跑,找死!”
崔勇本已克制,但听是朱家之事,怒火又起。原来朱家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地主,与官府勾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崔勇早有耳闻,今日亲眼所见,更是愤慨。
“放开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崔勇握紧拳头。
三个恶汉一齐扑上。崔勇这些日子虽收敛性子,功夫却未落下,身形闪动,拳脚生风,不多时便将三人打翻在地。
女子得救,跪地叩谢。自称姓柳,名青娘,原是被朱家强掳的佃户之女。崔勇见她可怜,便道:“你速速逃命去吧。”
青娘却哭泣道:“壮士不知,我爹娘还在朱家牢中,我这一逃,他们必死无疑。”
崔勇闻言,眉头紧锁。正犹豫间,忽听母亲在外呼喊。他忙出林查看,却见母亲安然无恙。
“我刚才好像看见一个白衣女子站在那边,”赵氏指着路旁,“一转眼就不见了。”
崔勇心知有异,再回林中,青娘已不见踪影,只地上留有一方青帕。他拾起青帕,忽觉天旋地转,耳边响起胡先生声音:“不听我言,灾祸已至。此女非人,乃朱家所养邪祟,专诱正直之士。你速离此地,三日之内,必有大难。”
崔勇大惊,忙扶母亲快步离开。至姑姑家后,他心神不宁,安顿好母亲,便欲独自返回青石镇,以免连累亲戚。
当夜,崔勇宿在姑姑家客房。朦胧间,见青娘飘然而至,泪眼婆娑:“壮士莫怪,我实非人类,乃山中柳树修炼成精。十年前被朱家请来的妖道所制,被迫害人。今日见壮士正直,特来相告:朱家已设下圈套,要在你回程路上加害。更可怕的是,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你身负异术,欲取你性命修炼邪功。”
崔勇惊问:“你既为妖,为何反助我?”
青娘垂泪:“精怪亦有善恶。我受制于朱家,害人非我所愿。壮士若信我,明日可往北绕道回镇,避开埋伏。若能将朱家罪行公之于众,不但救了一方百姓,也解我束缚。”
说罢,青娘身影渐淡。崔勇惊醒,手中竟真握着那方青帕。
次日,崔勇告别母亲,称有急事回镇,绕道北行。北道路险人稀,崔勇疾行一日,天色将晚,忽见前方有一破旧山神庙,正是当年胡先生传授技艺之处。
他进庙歇脚,刚点燃篝火,忽听庙外有脚步声。崔勇警觉,躲到神像后窥视。
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两个黑衣汉子,生得凶神恶煞。
“朱老爷吩咐了,务必在此解决崔勇,夺他魂魄炼制法器。”一人道。
另一人冷笑:“放心,妖道已在庙周布下阵法,他若敢回青石镇,必经此路。到时插翅难逃。”
崔勇心中凛然,暗忖如何脱身。忽见一只白狐从庙窗跃入,朝他使眼色。崔勇会意,悄悄随白狐从后窗溜出。
白狐带他绕到庙后山坡,那里竟有一处隐秘山洞。进洞后,白狐化作胡先生模样。
“徒弟不听师言,招来杀身之祸!”胡先生摇头叹息。
崔勇跪拜认错。胡先生扶起他:“罢了,此亦天命。朱家作恶多端,气数将尽。那柳精青娘昨夜托梦于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朱家请来的妖道有些本事,需从长计议。”
原来朱家祖上便是靠邪术发家,养了许多精怪为奴。现任家主朱大富更是变本加厉,与妖道合谋,残害乡民,取人魂魄修炼邪法。
胡先生道:“要破朱家,需先毁其根本。朱家宅院下有古墓,墓中有口‘锁妖井’,困着许多被迫害的精怪。若能解救它们,朱家邪法自破。”
崔勇皱眉:“我一人之力,如何对抗?”
胡先生笑道:“你忘了为师传授的技艺?明日你回镇后,如此这般...”
三日后,崔勇安然回到青石镇。朱家闻讯大惊,妖道占卜后,面色凝重:“有高人相助,需从速除之。”
当晚,崔勇依照胡先生指点,连夜雕刻十二尊石兽,按十二方位埋在自家庭院周围。又雕刻一枚玉符贴身佩戴。
子夜时分,阴风骤起,院中灯火摇曳。崔勇凭窗望去,见数十黑影翻墙而入,却是纸剪的人马,手持刀枪,杀气腾腾。
纸人刚入院中,十二尊石兽突然发出淡淡青光,纸人纷纷倒地,化作寻常剪纸。
远处高楼上,妖道闷哼一声,口吐鲜血:“好个石匠,竟会这等法术!”
朱大富焦急:“这可如何是好?”
妖道狞笑:“无妨,三日后月圆之夜,我开阴门,放百鬼夜行,任他有多大本事,也难逃一死!”
次日,崔勇知朱家不会善罢甘休,急往山神庙请教胡先生。胡先生听罢,面色凝重:“妖道要开阴门,此事非同小可。需在月圆之夜前,先破锁妖井。”
当夜,胡先生与崔勇潜入朱家大宅后山。根据青娘提供的密道,二人进入古墓。墓中阴森恐怖,随处可见人骨。至墓室深处,果见一口古井,井口贴满符咒,井中传来阵阵呜咽。
胡先生施法破除符咒,井中突然黑气冲天,数十精怪蜂拥而出,向二人拜谢后四散离去。
最后出来的是青娘,她已恢复自由,对崔勇道:“朱家气数已尽,但妖道手中还有一件法宝‘摄魂幡’,十分厉害。我有一计,可助壮士破之。”
月圆之夜,朱家大宅中,妖道设坛作法,黑气缭绕。朱大富率家丁围在四周。
子时一到,妖道摇动摄魂幡,口中念念有词。顿时阴风怒号,无数厉鬼从四面八方涌来,直扑崔勇家。
崔勇早有准备,在院中静坐。见百鬼来袭,不慌不忙,取出日夜雕刻的一尊石观音像。这观音像与众不同,面容慈悲中带着威严。
崔勇咬破指尖,将血滴在观音额间,大喝一声:“佛法无边,降妖除魔!”
石观音突然大放金光,百鬼触之即散,惨叫连连。
与此同时,朱家大宅中,青娘悄然现身,趁妖道不备,夺过摄魂幡。胡先生随即出现,与妖道斗法。
崔勇见空中黑气消散,知时机已到,提起早备好的铁棍,直奔朱家。
朱家大乱,崔勇一路打入内院,正遇朱大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朱大富拔刀便砍。崔勇闪身避开,一棍击中朱大富腿骨,朱大富惨叫倒地。
此时,胡先生已制服妖道,废去其修为。青娘将摄魂幡付之一炬。
次日,乡民闻讯,纷纷前来控诉朱家罪行。官差亦至,查明朱家多年罪行,将其家产抄没,受害之人皆得赔偿。
事了之后,胡先生对崔勇道:“你此番经历,已脱胎换骨。刚猛不改,却知进退;正直依旧,更添智慧。我可放心去了。”
青娘亦来告别:“蒙壮士相救,得返山林。日后若有难处,只需西山唤我三声。”
崔勇拜别二位,回到家中。老母亲见他平安归来,喜极而泣。
自此,崔勇仍是青石镇的石匠,但名声远播,不只因他手艺精湛,更因他急公好义,却又处事公允。他娶了一房贤惠妻子,生儿育女,孝敬母亲至终老。
青石镇一带,再无人敢欺压良善。据说每逢月圆之夜,总有人见一白狐与一青衣女子在崔家院落周围巡视,似是在守护这一方平安。
而那尊石观音像,被乡民请入山神庙中供奉,香火不绝,甚是灵验。这是后话了。